“嗯。”她小声的答了。
他低声的笑着,然后满心愉悦的,再喂了她满满一匙,既浓又苦的药。
***
疗伤的日子,感觉特别漫长。
可是,关靖细心的呵护她,让她好想好想,再也不走出这间房子、再也不去面对外头的腥风血雨。
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还是在写着治国大策。他还是身处政争的暴风圈中。
此时此刻,只是暂时的平静罢了。
当沉香养病期间,透过关靖跟韩良的对话,她知道刺客是贾欣派来的,但是他们没有证据,因为那些刺客们,已经在那一日,都死在他暴怒的剑下。
那一天,他拖延着,是为了生擒那些人,却没想到她竟就在书房里,还挺身替他挡剑。
那一剑,让他暴怒,一时间失控,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贾欣人会在现场,就是要制造同是受害者的假像。关靖差点连他也杀了,但是,他在韩良等人破墙而入时,抢第一时间冲了出去,据说还吓得尿裤子,在床上躺了三天。
于是,整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沉香怀疑,他曾经遇过多少刺客?遭遇多少暗杀?他还记得清楚吗?还是早就已经不去算了?
鬼门关前走一遭,世间事看得更透彻。缠绵病榻的日子里,她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
看着她一醒过来,就不厌其烦的搁下笔,端着汤药过来的关靖,她忍了又忍,最终却还是在喝完药后,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缓缓的吸口气,感觉胸口的伤还很疼着,却坚持要看着他的脸,提气问着:“你说,你不在乎,有没人可以理解,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你,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他将空了的药碗,放到榻边小几上,垂眼瞅着她,唇角微弯,一字一句的道。
“因为我需要你。”
她的心跳加快,很疼。
关靖伸手轻抚着,粉嫩的双颊,黑眸不移不闪,直勾勾的看着她。“我需要一个,敢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下地狱的女人。”
然后,他吻了她,跟她一同尝着,汤药的苦味。
那滋味,好苦好苦。
她听见,他靠在她耳边,缓声说着。
“以血喂毒。以命,换我的真心。”他轻笑的声音,震动她的神魂。“真不愧是我选上的女人。”
第16章(1)
夏日,树上的蝉,鸣声唧唧,吵闹不休。
沉香胸口上头,被刺客的利剑,穿透的伤口已经痊愈。虽然,因为重伤,她偶尔还会咳嗽个不停,但是咳的次数,已经逐渐减少。
从外观看来,刺客那一剑,只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嫩红的疤痕。
那个疤痕很小,关靖还拿着,珍贵的上等伤药,日日为她涂抹,让伤痕也渐渐转淡,不注意细看,是看不见的。
今天早晨的时候,天色还没亮,他就进宫上朝了。
约莫十天之前,她的伤势大致痊愈后,他就恢复原有的作息,唯一的不同,是他还是会回到这里,拥抱着她入睡。
这也让她注意到,他积累太多的疲劳,以及不时还是会发作,阴魂不散似的头痛。
虽然,她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再对他下毒,但是“妇人心”之毒,已经累积在他体内,没有消除。
那,也是不能消除的。
这是她最当初,挑选“妇人心”的原因。但是,哪里料得到如今……如今……
沉香站起身来,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身影,用手轻抚着镜中的脸。那个跟她模样相似的女人,要是知道,她用这张容颜,对关靖所做的事,应该会恨她吧?!
可是,他却不在乎。
他从来没有,要求她替他解毒,倒是对她的伤,注意得很。他嘴上是不会提的,但是每天夜,都不忘检查一下。
我需要一个,敢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下地狱的女人。
收回铜镜上的小手,她轻轻的抚着,胸上那道疤,想着关靖,想着他说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点一滴的,用教人难以挣脱的方式,将她拉到了身边,一起站在他所站的位置,看见他所看见的景况。
相处愈久,她愈是了解他。
这些,也是他计算好的。
在北方的时候,关靖可以不带她去景城,不让她看见他的残酷,不让她看见他的无情。可是,他就是要她看着、就是要她知道,清清楚楚的知道,不容许她闪避。
他蛮横霸道的,强拉着她,跟着一步步沉沦进,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无间地狱,无论如何也要握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放。
沉香缓缓的,将单衣穿上,再套上外袍、系上了腰带。
相较于站在他身旁,与他同在无间地狱里的痛苦,一死了之肯定就轻松太多太多了。
但是,他不放过她。
而她,如今,也走不了。
缓缓的,沉香束起发,用轻盈无声的脚步,转身走了出去。
***
百合绿豆汤。
关靖看着,她端了一碗凉汤过来,搁到他桌案上头。
她摆放的时机,抓得刚好。
在他批完公文,才刚要换上绢书时,她端汤的小手,已经悄然而到,将凉汤放到桌上,而且动作没有半点声音。
关靖的手里,还握着毛笔,因为那碗凉汤,难得的微微一愣,看着她从一旁的盘架上,拿下搁放调羹的小碟,跟素白的调羹,一块儿放在汤碗边。
他抬起黑眸,凝望着她。
“怎么,换了方式下毒吗?”
讥诮的问题,刺耳得很,但是她从容的神情不变,继续将餐盘上折好的擦手巾,放到桌案上,然后才伸手,乌黑的大眼瞧着他,挽袖向他讨笔。
关靖挑眉,笑着又问:“这碗凉汤,能让我提早解脱吗?”
她直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微张开始有些血色的唇,近乎挑衅的问道:“你不是不怕吗?”
“我是不怕。”他说着,笑意更深。“但是,绢书还没写完,我要是先死了,韩良可不会放过我。”
沉香盯着他看,纤纤素手还是伸着,甚至凑得更近,就是要讨他手里的笔。
这个男人,怕是完全不知道饿的。她比他还清楚,他从清晨到现在,还不曾吃过任何东西。
这阵子以来,他废寝忘食的,写得更勤了,整个人已经消瘦许多。
夏日时节,阳气外发,他身体累积了剧毒,怕是暑气早已上心头,才会饮食难进、寝亦不安。
关靖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愈看愈是无法放着不管。
“你要是先饿死了,他也会气死。”她气恼的提醒,语气接近斥责。
注视着她的那双黑眸,浮现暖意,薄唇上扬的弧度,更弯了许多。
“说得有道理、有道理。”他欣然同意,递出手里的笔,乖乖的交给她。
沉香握着笔,不敢再多看,那双暖如春水的黑眼。她垂下眼睫,心儿揪疼,白嫩的小手,替他在老旧的笔洗花瓷中,慢慢洗笔。
黑墨,迅速染黑笔洗中清澈的水。
那乌黑的水,就像是关靖拖着她,步入的一滩浑水。
洗好毛笔之后,她拿着干净的布,将毛笔轻轻压干,搁回砚台上,却始终敏感的感觉到,他如影随形的目光。
情不自禁的,沉香抬起乌黑的眸子,望见关靖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望着她,桌上那碗汤,还是搁在原处,连调羹也没被动过。
他的眼,好深好黑,漾着让人心乱的柔情。
“你喂我,好不好?”
那声音,好低好低,沙哑中透着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