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起话来连珠炮,一双猫眼戒备地注意四周,那模样和嘴脸,教卓弁贞不禁笑趴在方向盘上。
“你笑什么?还不是你害的!要你走你还不走,你是故意的对不对?男人,你小眼睛小鼻子,欺负女人,你真不是男人,早晚遭天谴!”她狠话撂尽,俨然忘了她能够脱离险境是谁的功劳。
她骂得浑然忘我,他笑得情难自禁,画面有点突兀,但卓弁贞却真的是打从心底放声大笑,并非他性情古怪,性喜挨骂,而是她的怒骂中带着不自觉的撒娇,半点杀伤力都没有,反倒是有几分打情骂俏的味道。
不知道有多久,他不曾笑出声了,而今晚,他非常开心。
“你这个人真的很恶劣,我都快要抓狂了,你居然笑得这么开心?”石榴难以置信他竟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丝毫不怜悯她,还嘲笑,而且笑得这么激动,就连车身都微微震动。“你是外星人是不是?你的血到底是不是红色的?”
卓弁贞笑得双肩抖动,险些岔了气。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外星人,因为我是从育幼院被领养的,至于我的父母是不是外星人,恐怕无从查证。”他说着,揩去眼角的笑泪。
石榴原本准备了一串更恶毒的话要开骂,可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串恶毒话语就很自然地被她吞进肚子里。
“……你也是孤儿?”
“是啊。”他和她一样坦荡,但他的坦荡是被迫,谁要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谁要他被大户人家收养,让他一出门,就得面对别人时而好奇,时而怜悯的目光,造就了他必须坦荡?
“是喔。”搔了搔脸,再不快,她也只能吞下了,只因同是天涯沦落人,而且他还比她更惨,他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这年头弃婴已经多到去公园散步都捡得到的地步了。
“也是啦。”她随口应着,突然觉得火气消尽,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呃,那个……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歇斯底里,骂了你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点……”
“情绪失控。”他帮她接了话。
“欸。”她赧然地垂下脸。
唉,真是太丢脸了,她居然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狂骂,实在是太糟糕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
“喔。”她不敢看他,只是轻轻点点头。
“对了,关于手链……”
“我没有说谎!”她想也不想地回着,横眼看去,表情很复杂。
受人点滴,涌泉以报,这是她的处世态度,而他刚帮了她,所以她现在就算有恼意,也不能发作得太明显,免得人家说她没家教。
虽然父母很早就离开她,但曾有过的教诲,她依旧奉为圭臬。
“我没有怀疑你。”至少现在没有。
“你刚刚有。”她感觉到了。
“逗你的。”
“嘎?”
“我只是想说,手链的事你作主就好,什么时候修复都可以,只要你信得过对方。”
“喔……”她拉长尾音,偏着头想了下,突地明白——“你刚刚那样问我,其实是担心工坊的人会趁机独占吗?”
卓弁贞笑而不答,她则是羞得粉颜通红。
丢死人了!她居然连话都没听清楚就误以为他怀疑自己,天啊!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因为第一印象,就认定他一定会栽赃自己?
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真的太差劲了,非改不可!
见她咬牙垂着脸,一副羞愧欲死的表情,卓弁贞不禁低低笑开。
她表情丰富,个性直率,半点心眼都没有,光是待在她身边,就能够让他开怀不已。
“不然这样好了!”沉默半晌之后,石榴犹如壮士断腕的抬眼,非常认真地说:“找个时间,我带你去工坊一趟,你会发现工坊的曾大哥是个很好的人,虽然那条手链价值不菲,但他是很有职业道德且非常专业的研磨师,手脚绝对干净。”
“好。”他点头。
“还有,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她转向他弯腰道歉。
卓弁贞直睇着她愧疚不已的神情,笑意更浓。
“不要紧。”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他做梦也没想到,当年的包子妹妹长大之后竟会如此出色,而且面对强敌环伺之下还勇敢不哭。
她变得独立也坚强,难怪他第一时间认不出她。
但,他认不出她,情有可原,为何她也认不出他?
难道,十五年的变化,真的大到让她认不出他来?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存在她的记忆里?
是当年欺负她过头所造成的?但好歹他也给了她一颗杏仁糖,让她一直喜欢到现在,没道理杏仁糖记得,却忘了他吧?
这么想着,没由来的,心里有点不舒坦,然而思绪一转,他又想到最大的问题点——确定了石榴是小包子,那么拿着手链前来的石静涔到底是谁?
“啊!”
耳边再度传来石榴的尖叫声,打断他的思考,他随即眯眼看向她的周遭,想要确定是不是有哪位强哥不请自来。
但,都已经在车内了,总不可能连车子都钻得进来吧?
“我的摊子!”石榴这才想起,自己托人看管的摊子已经被她远远抛在脑后。
“啊,对了,还没付钱。”卓弁贞则想起鸡排还没给钱。
两人相视一眼,他便轻扯她的马尾说:“走吧,我保护你。”
石榴瞧着他,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有种不敢对视的羞怯在心间慢慢浮现。
总觉得,他和记忆中的恶劣男孩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嗯……不对,应该是说,他本来就没有很恶劣,又或者该说,他有点坏,但还没有坏到令人发指,现在回想起来,他只是个世故过头但还保有道德良知的男孩。
现在的他,看起来稳重内敛,成熟的外表之下,偶尔会出现一些坏心眼的小动作,但倒是无伤大雅。
不过,他要是一直接近她,对她而言也是个麻烦呀,该怎么做,才能让彼此停在最适合的距离里?
“石榴,你在想什么?”
温柔女音传来,教石榴猛地回神,抬眼瞅着来人。“蓝莓,你来啦?”
蓝莓将一篮香草往吧台上一摆,直睇着她眉间的皱褶。
“在想什么,想得眉都皱在一块了?”蓝莓浅柔噙笑,五官十分秀雅,漆黑眸瞳笑眯着,整个人充满淡定恬静的气息,像是酷暑里的一抹夜风,沁凉消暑。“是编绳太复杂太难编吗?”
石榴闻言,看着手中的五色编绳,不禁轻勾笑意。
“还好啦。”
石榴就住在墨绿厨房楼上,大半时间都待在店里,要不就是在夜市摆摊,闲暇时,总是忙着做客人要求的订制编织链。
手链,是她和父母之间仅剩的羁绊,当初是因为手链不见,才让她兴起自己打造手链的念头,如今发展成颇受好评的作品,倒是让她始料未及,但也因而更加强她的信心,从一般的幸运手编绳,一路跨进纯银或K金打造的链身。
直到现在,她都快要搞不清楚,到底哪一样才是她的正业了。
但,开心就好,她喜欢现在的生活。
“就说只要客人指定得了的花纹,你一定编得出来。”蓝莓笑眯柔润眸瞳。
“那当然,我学视觉设计的咩,只要形容得出来,我就一定做得出来。”她有双巧手,任由五条色线在指尖中缠绕编织,便见已完成的编织链上出现文字。“这可是我在夜市卖得最好的许愿手链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