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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心乱如麻,始终难以平静,忽地眼角边闪出一道青光。

  他诧异地往供桌看去,原来是外头雪霁天晴,阳光照射雪地,闪出大片刺眼的光芒,从大门照进了屋子里,也照到了供桌上一只不知是布满香灰还是灰尘的陈旧香炉。

  那道青光正是由香炉一角折射出来的。他放下手里的碗,好奇地走过去察看,显然那里让人以指抹去厚厚的一层灰尘,露出里面的颜色;他也拿手指抹掉陈年的旧灰,这才发现它不是一般的香炉,而是一只瓷做的笔洗,这颜色……他突然震愣住了。

  老人见他注视那只笔洗,便讲起自家的故事:“很久以前,我曾祖爷爷在田地里掘出几箱瓷器,拿去给人看,说是宋代的,才卖两件就发财了;到我爹那时卖得差不多了,开始拿西贝货当古董,本来还留下几件当老本,却是让不肖子偷去卖了。”

  “老伯,我可以拿起来看吗?”

  “你拿吧,摆着几十年没上香,祖先早不保佑了。”

  莫离青双手捧住笔洗,小心翼翼端到门外,抓起雪块擦拭,再以融于掌心的雪水不断洗涤,洗到他双手通红僵硬,他仍紧紧抓牢笔洗,也不管仍然湿冷,再谨慎地以袖子抹净。

  一只青色笔洗完整呈现出来,阳光照映,薄薄的洗面透出淡亮的青色,他以手指轻叩,便听到了悦耳好听的清音。

  这是景德镇的影青吗?记载于书上的柴窑“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特征,早在宋代工艺进步时,就已经做得出来了,现在能做的比比皆是,尤以景德镇的影青最为著名。但他见过影青,那是淡淡的青白色,青里藏白,白里映青,跟眼前这只笔洗的颜色还是有些出入。

  他没见过这种青色,青中透亮,亮中带蓝,青蓝相映,清朗,净亮,有如雨过天青……

  他再度战栗了,又喜,又惊,又疑。后周和北宋的都城皆在开封,靖康之难时,宫里宝物被金人搜括一空,运往北方,难道当年金兵真的路过此地,不小心遗下了几箱宫中的宝物?

  “这件是真货假货,我也不明白了。”老人来到他身后,又道:“上回不肖子带人过来,说是想看家里的古董,到处乱碰乱摸,那人手指头一抹上这只陶香炉,就让我拿棍子赶出门了。”

  “这不是陶香炉……”

  “你看中了,就送你啦,不要客气。”

  “老伯,我跟你买下这个只笔洗了。”

  向来干冷的冬日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乌云散去,天空透出冰凉的蓝色。

  “原来不同的季节,也有不同的雨过天青啊。”

  窦云霓双手捧住了下巴,望着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语。

  屋檐滴水,滴答有声,她视线转回桌上的一只花瓶,拿指头轻按上面的醉罗汉,笑问道:“你现在哪儿去了呀?”

  宝月和吟春坐在她后面,捏了一把冷汗。

  她们本来无须待在作坊陪伴小姐,但老爷夫人担心,她们也担心,早晚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小姐。

  但她们似乎又担心过头了。小姐除了爱自说自话外,并没有异样。她照样吃好、睡好,烧制出来的瓷器也一样人人夸赞,要真说哪边不对劲,那就是小姐笑起来时,向来灵动的大眼好像变成了冬日铺满落叶的翠池,暗沉沉地映不出天光,失去了以往的光采。

  “来练字吧。”窦云霓拿起毛笔,抓来一张纸,低头写字。

  写了一会儿,她拿起纸,看了看,摇摇头,拿指头去戳上头的字。

  “笔划圆圆的不是更好看吗?月圆人圆,圆满又如意,谁跟你方方正正的不拐弯呀?大牛脾气。”

  窦我陶和窦夫人正好踏进门来,宝月和吟春赶忙起身问好。

  “爹,娘。”窦云霓跳起来,过去扶娘亲坐下,笑道:“你们最近怎老过来看我忙活儿呢,我可以嫌宝月和吟春烦,倒不能嫌娘和爹。”

  “我坐坐,让你烦了便走。”窦夫人爱怜地摸摸她的手。“云霓,你今天忙什么活儿?

  “哎呀,我只顾着玩,正经活儿摆到一边去了。”窦云霓俯身指向桌上的一只青花碗,还有旁边尚未作成的泥胚。“我在想着,人家捏出菊瓣碗,我就来捏个莲瓣碗,好给娘拿来供在佛前。”

  那是离青送回来的菊瓣青花碗。窦夫人心知肚明,笑看道:“莲瓣碗?果然像朵莲花呢,那也是里里外外画上青花了?”

  “不,就是一朵白莲花。离青哥哥说过,釉色越是单一,越是不能见瑕疵,价值也会越高。既然我可以烧出胎薄透光的细白瓷,那就要彰显咱吴山白瓷的特色。我们不只要做寻常吃饭的青花碗,更要做出让人看了想收藏的好白瓷,那才是真正赚大钱的门道。”

  “你只管玩你的泥巴,赚钱的事让爹来操心就好。”窦我陶开了口。

  “我知道爹疼云霓,但我长大了,不能只顾着玩,也得开始想想咱窦家窑该如何变得更好,要有更好的师傅,烧出更好的瓷器,将来还要像景德镇一样,兴旺几百年、几千年下去呢。”

  “离青教你明白很多事理。”窦夫人道。

  “是呀,他不只教我读书,也帮我留心窦家窑的一切。他虽然不会做瓷,但他会去看、去了解,每个月娘给他的月钱,他全拿去县城买书、买瓷、托人四处买青料,他对窦家窑这么用心,可爹就不明白。”

  “凡是待窦家窑的,哪个不用心了?”窦我陶板起脸孔。

  “人家用心,你也得用心待他啊。”窦夫人数落起丈夫:“你事事依我,唯独讲到离青,就好像堵住耳朵,怎样也听不进去,真是的!”

  窦我陶继续板着脸孔,装作若无其事地看桌上的几件事物。

  “嘻!”窦云霓吐了舌头,又笑问:“娘,你和爹是青梅竹马?”

  “嗯。小时候就玩在一块了。”

  “娘一直没有身孕,爷爷奶奶要爹娶妾,甚至你也叫爹娶妾,爹怎样也不肯,心里只有娘一个人,爹如此情深义重,我好喜欢这样的爹啊。”

  “云霓你做啥说这个?”

  窦我陶胀红了一张老脸,不自在地走到窗边,不经意看见摆在小桌上的泥娃娃,一个莫离青,两个莫离青,三个莫离青……满桌的莫离青,看得他头昏眼花。人都走了,还阴魂不散纠缠着他家云霓?

  “本来我和你爹还想,”窦夫人跟女儿聊道:“再生不出来,就收养一个儿子来传宗接代,幸好菩萨保佑,送了云霓你过来。”

  “嘻,娘本来还可以多个儿子的。以前你想认离青哥哥当义子,是爹不同意,还好爹不同意,我和离青哥哥才不会变成兄妹,这样我们就是青梅竹马,以后也可以像爹娘一样……”

  “云霓,爹已经帮你说好白家的婚事。”窦我陶脸色不悦。“离青回乡去,说不定亲戚就留他下来了。”

  “我叫他明年三月十八日以前回来。”

  “什么?”

  “他回乡祭拜完父母,就该回来了,爹怎知他家亲戚会留下他呀?他舅舅还怕他回去抢房子呢。”窦云霓拿指头顶着脸蛋,歪了头。“咦!难不成是爹赶他走,叫他不要回来?”

  “是他自己要走,我哪赶他了?!”窦我陶不敢再看女儿。

  “爹不喜欢离青哥哥,那是因为离青哥哥是我第一个说话的人,爹喝离青哥哥的醋。”

  “我是长辈,我吃那小子什么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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