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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戴了十几年的彩石,现在给了我;而我的香包则给了你,你身边有我,我身边有你,一定、一定不会再分开了。”

  掌心下面是极其缓慢的心跳,久久才跳一下,震动着她备受煎熬的身心,在等待跳动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要跟着停顿了。

  她渐戚昏沉无力,明白自己两日夜没睡,加上之前的忧思难眠,她的体力已经过度支耗,但无论如何她都得撑下去,陪伴离青哥哥度过难关。

  “其实,生死簿不是不能改。”胡灵灵附到她耳边,小小声道。

  “什么?”她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正待再问,那昏沉逐渐扩大,扯动着她的身子,她似摇晃,又似飘浮,眼前的离青哥哥转为一片迷茫,她按紧彩石和香包,欲打起精神睁眼,却是力不从心,只觉自己被狂风席卷而起,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飘过了山河平原,飘过了两千年岁月,她回到了前世。

  第9章(1)

  周朝,春秋未年,鲁国,曲阜城郊。

  河水滔滔,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流而去;河畔绿草青青,野花摇曳。

  一个姑娘坐在草地上,双手正在捏塑一团泥巴,指掌之间沾满了湿黏的陶土,她挪举右臂,以肩头抹开飘飞到脸颊上的发丝,同时转头望向了东方初升的朝阳。

  她喜欢在无人的清晨来到水边,捏她最喜欢、也最擅长的陶碗、陶盆或陶俑;更喜欢仰起脸,让阳光晒着她清亮的眉眼,晒着她微扬的小嘴,也晒着她右颊一大片醒目的深褐带黑斑块。

  那斑块几乎占据了她右颊的一半,还往下蔓延到她的颈子,伸入了衣领之内;那颜色,晦暗灰败;那形状,丑陋狰狞,像是一只盘踞下去的怪兽,以它庞大的阴影夺走了年轻姑娘的娇颜。

  唯独太阳公公不怕她丑,总是正视她,晒得她脸蛋热乎乎的,身体也暖融融地十分舒服。

  “泥泥儿,丑妖怪,没人爱!”对岸传来了嘻笑叫嚷。

  她顿时失去笑容,赶紧低下头,将脸蛋压得低低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双手不住地团捏一只已然成型的泥壶。

  “泥泥儿,捏泥巴,捏出脸上一块疤,嘎嘎一只大乌鸦。”

  对岸两个孩子背了竹篮,叫闹不休,还捡了石头往这边丢过来,水面宽广,有的石头噗通落了水,溅出水花,也有石头直直往她砸来。

  她并不闪避,头仍是压得低低的。她很习惯让人丢石头了,这么远的距离,石头扔来已失去了力道,即使砸到也不会痛的。

  “泥泥儿,烂泥巴,鬼也怕,不长苗,不开花!”顽童又嚷着。

  “走啦!”他同伴扔完石头,拖着他就走,嫌恶地道:“有泥泥儿的地方,只有泥巴,哪能采到荇菜!别在这儿找了,我们走!”

  “滚回你的山洞,不要出来害人!”顽童不甘心,又扔出一颗石子。

  “哎哟!”突然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吓了好大一跳!她不怕顽童丢她石头,倒是惊惶地看着身边左侧约十步之处,缓缓从草丛里坐起来的年轻男子。

  “谁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声音懒洋洋的,似醒未醒。

  男子举起手搭在眉毛上方,眼睛眯眯地望向曰头;他长发散落,凌乱地披在肩头,衣襟微掀,衣裳的袖口和肩背有朝露濡湿的水痕。

  水边芦苇长褶很高,偶尔会藏有水鸟或狐狸小启,天还没亮她就来到河边,捏那么久的时间了,竟没发现这里藏着一个活生尘的男人!

  她受到惊吓的心脏还在怦怦乱跳,却很快地低下了头一一男人固然吓到了她,但她也不愿意吓人。

  “好像被什么砸到?”男子狐疑地摸摸头,望向河的对岸。只看到两个跑掉的孩童背影,又转头四处张望,这才看到近在咫尺的姑娘家。

  “咦!姑娘你见到了吗?”男子站起身,拍拍微湿的衣袍。“是那两个孩子砸的吗?好像在唱什么泥巴的?”

  她没有答话,只是将头压得更低、更偏向右边,手指出了力,将手里的陶壶开口边缘捏得变形了。

  “你在捏陶?好有趣的泥人。”男子说着便走了过来。

  她的视线移到眼前两个捏好的泥人,一男一女,眼睛笑得弯弯的,嘴巴也笑得弯弯的,快乐地看着她,她却是更加惊恐而不知所措。

  男子踩踏青草,一步步走来,震动着坐在地上的她。

  “前面就是曲阜城吧?还要走多……”

  他话未说完,她丢了手上的陶壶,起身就跑。

  越是想逃,越是跑不快,加上她久坐压得小腿发麻,才跑了两步,便整个人趴跌在地。

  “姑娘!姑娘!你要不要紧?”男子急忙追上,扶起了她。

  男子的碰触让她簌簌颤抖,只怕下一刻他就要摔开她、咒骂她。

  “我不是坏人,你别怕。”男子因她的颤抖而急急解释。

  她欲挣脱他的扶持,无奈力不从心,还是像团泥似地摊着。

  “你脸上沾了泥巴?”男子反倒靠了过来。

  她立刻用力压下右脸颊,然而男子的手掌已经伸了过来。

  “啊?”男子本想帮她拂掉脸上的“泥巴”,凝目看去,愣了一下,又问道:“你的脸受伤了?”

  她使劲摇头。

  “是天生的胎记?”他又问。

  她仍然低着头,必须用力绞紧双手指头,这才不会止自己持续发抖。

  她不敢看他的目光。有人会怜悯,有人会害怕,但更多人是嫌恶鄙视,当她是妖魔鬼怪,朝她吐一口水,踢她一脚,再丢她一把泥沙或石头,待完成了“避邪仪式”,这才会快快跑掉,或是赶她离开。

  男子终于放开了她。她恐惧得不知如何是好,全身肌肉紧绷着,已经准备承受任何踢打或辱骂。

  “你听过盘古开天辟地吗?”男子忽然说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低着头,目光只及自己微颤的沾泥双手和灰扑扑的衫裙,心绪仍是混乱惊恐,无法回应他的问话。

  “盘古分开了天地之后,女娲觉得大地空荡荡的。有点无聊,便取了泥土,捏成我们人的样子。”男子自顾自地道:“她捏了千千万万的人,放他们到人间去,到了最后一个女娃娃,她看着很喜欢,很疼惜,很舍不得将这个可爱的女娃娃送出去,于是她摸了摸女娃娃的脸,祝祷女娃娃一辈子幸福快乐。可她没留心,将指头上的泥上给抹到女娃娃的脸上,所以,这个女娃娃就带着女娲送给她的祝福印记来到了人间。”

  他讲话带着奇异的口音,软软的,柔柔的、好似天上一团云,又似平静时候的河水,缓慢地流着,水浪轻涌,耀动出点点柔光。

  她看到自己绞紧的双手松了开来,平放在裙布上,低垂的视野也渐渐地开展,由小而大,由近而远,她看到了眼前的红花绿草,晶莹朝露,以及更远处像条白练似的婉蜒河水,还有头顶的晴朗蓝天。

  右颊温热的感觉回来了。太阳公公依然绽放热力,大方地给予她阳光和温暖;男子坐在她的左侧,并没有挡住她的阳光。

  她怯怯地转头看他,仍不敢和他目光接触,只看到他带笑的嘴角。

  “你还想听夸父逐日的故事吗?”

  他说他叫吴青。她摇头。他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字,她还是摇头。

  他笑说,他是吴国人,从南方来北边找生路。

  那是很多个日出以前的事了。那天,水边初遇,他又讲了夸父、蚩尤、上古洪水的神话。她听得着迷,直到他肚子咕噜一声,她这才惊觉他饿了,便收拾好她的捏陶篮子,起身频频回头,示意他跟她走。他提了包袱,跟她回去小山头的山洞住处,她煮了一盆野菜,放进她珍藏的一条干肉,烤了山薯,看到他大口大口满足地吃着,她也轻轻地绽开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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