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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页

 

  “你下次多烧十个陶碗,知道吗?”季孙陶命令道。

  她点头。

  “我说季孙公啊。”吴青脸色严肃,目光从陶盆里的食物转了过来。

  “你四辆牛车少说也装了二十几件陶器,怎就这一点点酬劳?”

  “唉,呆公子你就不知道了。”季孙陶一脸哀怨。“这年头陶器不值钱啊,我小老儿要开店,要缴赋税,要养奴隶,要给儿女吃饭,还要喂牛吃草,万一不小心摔坏了陶器,那碎掉的可是血!是汗啊!”

  “喔。”吴青淡淡回应。

  “这会儿忙完了,吴公子一起走吧。”季孙陶又涎着笑脸邀约。

  “不急。我既为阳大人的家臣,应该花些工夫熟悉鲁国的山川,我这里瞧瞧再走。”

  “呵呵,阳虎大人有吴公子襄助,真是我鲁国之福啊。”

  季孙陶又是哈腰鞠躬,又是满口好话,这才呼喝家奴,一行人拉着牛车慢吞吞地走了。

  她以为吴青也要走了,拿起陶盆进洞,却见他也一起进来。

  “天黑。”她蹲下来收藏她的新食物。

  “天黑没关系,我认得路回去。这边还有剩下的肉,你快吃。”

  她摇头。觉得这样表达还不够,又道:“肚子小。”

  “你不是肚子小,是吃得太少。”吴青很坚持,自己坐到干草床上,拿起吃了一半的山薯继续啃着。“我看着你吃完再走。”

  她拿来她的小碗,还是只拣了一块肉。他见了,立刻仰手取过她的筷子,夹了三块肉堆满小碗,再将筷子塞回她的手里。

  她捧着变得沉重的碗,抓着筷子,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想讲的话就来到了嘴边。“好吃,你吃。”

  “我住城里,常常有机会吃新煮的肉,这给你吃,别放太久,最迟明天一定要吃完,不然味道变了、坏了,就可惜了。”

  她痴痴看着他的笑脸,那眼眸明亮如星……不,那不是星子,是太阳,是她不敢逼视却又喜欢晒着的太阳。

  她慌地低下头,眼热热的,脸热热的,身热热的;她想到了送进窑里烧制的陶俑,大火焚身后,便是脱胎换骨,从泥巴变成栩栩如生的人俑;但,也可能烧制不成,崩裂毁坏,连泥巴都不是了。

  每过一个日出,她就在山洞外壁上刻一条线,四条直线,再划一横,这样就过了五天,待划满六个五天后,季孙陶如期来了。

  他的脸色臭得可怕,那样子像是有人往他那张胖脸涂了一层粪,憋得他眉眼鼻嘴都挤成一团。

  “我看在吴青的面子,这次多给你几条干肉,吃撑你了!”

  她这才发现有一辆牛车不是空的,家奴正搬下几个陶瓮和陶钵,有满满的米,满满的盐,满满的干肉,还有满满的干果和面饼。

  “什么吴国公子!还不是被吴王和伍子胥赶出来的流浪汉!”季孙陶的火气很大,唠叨个不停。“南蛮野人!粗鄙不文!不懂礼乐!听说吴国人成天光着身子跑来跑去,光天化日之下就男女交媾……天啦!这还像话吗!鲁国是有教化的礼义国度,也只有阳虎那个天诛地灭的叛徒才会收留吴青这样的野人!”

  她听得出他很不高兴,似乎是在骂吴青,她忽然觉得他很吵。

  “吓!”季孙陶终于发现走来走去搬陶的她,忙喝道:“泥泥儿,你站住!你该不会学了我的话,再说给吴青听吧?”

  她摇头,她根本学不来那么多复杂的话。

  “不能说啊。”季孙陶紧张地道:“我今天说的,你一句也不准跟吴青说,你要敢说,我以后就不跟你买陶了。快!跟我说,你不说。”

  “不说。”

  “绝对不能说,说了你脸上的黑斑会越长越大,最后会丑死喔。”季孙陶恐吓够了,稍微安了心,又转为倨傲脸色,丢下一块布。“仲孙家死了个老叔叔,一个月后,我要六十个陶俑,男三十,女三十,就照你以前捏的一样奴隶衣色,背部要刻有这个家纹。”

  她捡起布,点点头。她擅捏陶俑,六十个可以如期交出。

  “呜!”一转身,季孙陶看到那几瓮食物,又是槌胸顿足。

  “我的堂哥哥,你快回来啊,我们季孙家活在阳虎脚下,好比蝼蚁苟且偷生,抬不起头来呀。”甚至他的南蛮家臣都爬到我头上来了,想我季孙陶是谁,五代以前还姓姬,我可是周天子、鲁桓公一脉相传的正统王室子孙啊!”

  季孙陶在嚷些什么,她不懂,那些贵族和政事不关她的事,他们在城里怎么杀伐、怎么吵闹,她这个小山头依然日出日落,平静安好。

  季孙陶拉了牛车离开,山头恢复安静,她将食物陶瓮搬进山洞,再坐到干草床上发呆。

  山洞又空了,只留下几尊陶俑,扯开微笑看她。

  除了不说话的陶俑,只有一个人会对她笑,她想他。

  想了又如何?她最后还是摇摇头,提起两只木桶,走下山去打水。

  昨晚下过雨,小路泥泞,她刻意踩下最多泥水的洼坑,感受那湿润软泥的完全亿覆;后来索性脱下草鞋,光着脚丫子,一路趴跶趴跶踩着泥泞,辟着泥土清香,像只奔跑的小鹿,轻快地来到了河边。

  她扔开木桶,直接走下水,稳稳踩住河底软泥,让流动的清水冲洗她的一双泥脚。

  水草款款舞动,河岸芦苇苍苍,原野一望无际,满眼生绿。

  “怎地站在水里,衣裳都湿了。”吴地口音响起,有如绵绵白云。

  他来了!她心脏奇异地怦怦跳动起来,转头看去,他站在那里,笑脸迎着阳光,她顿觉天空更蓝,原野更绿了。

  “风吹,干。”她望向远方,那是风吹来的方向。

  “是南风,夏天了。”吴青也望了那个方向,眸光似乎黯了下,随即用力晃了晃头,绽开笑脸道:“啊!我也来玩水吧。”

  他卷起裤管,踢掉布鞋,一脚猛地踩进水里,溅起好高的一朵水花。

  “哇,好凉快!”他惊喜地笑道。

  风吹舒爽,流水沁凉,她看着他的笑,心怦怦跳着,脸又热了。

  “我总想过来看你,偏偏府里忙。你这个月来可好?”

  她好吗?她不知如何回答,日子照样过,只是会常常想起他。

  “季孙陶今天来过了吧?”他抬起脚,踢了踢水花。

  她点头。

  “我吩咐他,一定要给你应得的工钱。你可知道,上回你烧的狐狸盆,他摆在店里开价二十刀币。二十刀币啊,鲁国没几个人买得起!”

  她摇摇头。她不懂二十刀币有多少,对季孙陶也无好恶,此人固然鄙夷她,讲话傲慢不客气,但他会来买她的陶,给她活儿做,她就不必再走很远的路到城里卖陶,还被顽童丢石子,伤痕累累地回来。

  至于他给多少干肉和盐米,她都接受,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

  “季孙,他好。”她试图表达。

  “他待你好,也是利用你赚钱。贱价收你的陶,再高价卖出。”吴青皱起眉头。“他还跟客人说,狐狸盆是他陶坊工匠做的,他不诚实。”

  “泥泥儿,人不要。”她很努力地说明。

  别人当她肮脏不祥,连带也怕她碰过的东西。过去她独自卖陶时,会戴竹笠遮住脸蛋,有一回不小心让风给吹掀了,客人一看到她的脸,吓得摔下陶器,不住地抹手、吐口水,就怕染上她脸上的怪疤。

  她还想找些字词让吴青了解她的意思,却看到他一双眼睛深深地凝视她,里头闪动着星光,也晃漾着一个愣愣看他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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