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没有把信交给我?!”她抬眼,水眸赤红。
“我看不出来那是一封信。”尹子莲头痛地捧额说。“更何况,我收到信的时候,刚好是我送你回去,再把你接回府那当头,那时的我接到这种书信,你要我有什么想法?”
“你不需要有什么想法!你只要把信交给我!”
“交给你又如何?”
“这上头画着两片袖子,是指我跟我爹爹!上头十根棍子代表十年,月亮代表思念,意味着十年之后,爹爹一定会来接我回家!”
尹子莲傻眼。“……我不知道是这个意思。”
“因为之前我不识字!因为娘一直在生病,爹爹没心思教我识字,所以都用画的,他一画我就知道意思!”红袖紧抓着信,声泪俱下。“你没有把信交给我,让我以为爹爹真的不要我了,让我以为自己被遗弃了!”
“我怎么会知道?那时刚去过你家,我以为他已经不要你,再送上这封信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怕你伤心,所以才把信给藏了起来。”向来慵懒阴柔的嗓调如今被逼得粗哑而急促。
“好,你是为了我好,我信。”泪水烧痛着眼。“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爹爹来找我?”
尹子莲紧抽下颚,略别开眼。“我认为一个抛下女儿十年的爹,没资格回头再找你。”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我是你相公,我有资格保护你,不是吗?!”
“可你根本就是误会了!”
“对,所以我知道错了,这样可以吗?”他挫败地提高音量。
红袖瞠圆眼。“这样可以吗?你一句话就可以算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爹爹为了找我,差点被冻死在府外?!”
如果她今天没有回府,那么她是不是就会成为间接害死爹的凶手?
“……我不知道他会一直待在府外。”尹子莲应对得万分疲惫,没想过一时的决定竟会惹出这样的风波。
他原以为,她爹就算真的上门,也会因为无从得知她的行踪而作罢,谁知道他最终的选择竟然是守在尹府外头,还因而受冻染病。
“对,因为你一句不知道,所以就可以推卸所有的责任!”
“我并没有推卸,既然是我的错,我就担下了,他可以待在尹府静养到身子恢复,这样好吗?”尹子莲沉拧眉,俊脸冷凝着怒气。
“不需要,我现在就带他走!”
“你还能带他去哪里?城外的村落早就已经废了。”见她要走,他随即起身。
“哪儿都好。”
“不准!”
“我的卖身契就快到期了,相信夫人一定会答应让我提早离开。”
“我说了不准!”他一个箭步向前,将她拉进怀里。“这不过是件小事,我不懂你为何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她目眦欲裂地瞪他。“爷儿,你差点害死的是一条人命,是我的爹爹,你却说我小题大做?!”
“我允了要照顾他,不是吗?就算要走,也不急于一时!”尹子莲动了气,感觉体内血液正在逆冲,他咬牙忍下。“等他病好了,再让他走,不就没事了?”
红袖怔怔地注视着他,眸色哀凄。“爷儿,你老实说,你不让爹爹来找我,是不是嫌弃他穷酸?”
尹子莲错愕地瞠圆眼。
“就像当年你嫌我一身补丁太穷酸,如今再见我爹一身补丁,你也认为他穷酸极了,不配和你尹府当亲家,所以才要他走,就当他从来不曾出现过?”她声声悲泣,想起过往,很难不这样联想。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心口狠狠纠结,痛得尹子莲几乎站不稳。
相处十年,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一点都不了解?亦或者是她根本不曾试图了解,只因她根本不爱他?
“不是吗?”
“你在……无理取闹。”他低斥,不安却逐渐落实,犹如一把利刃不断朝心深处扎下。
正因为恐惧,所以他才会刻意不让她爹接近她,就怕她爹一出现,她会转头就走,毫不留情……说穿了,在她面前,他卑微得不像自己。
“我无理取闹?!”红袖拔尖声音,一把将他推开,难以置信地瞪向他。“为了讨好你,我在每个人面前扮演最婉约的丫鬟,没有脾气,没有个性,就怕你不要我,把我赶出去,如今你差点害死我爹,我却连一点脾气都不能有?”
“……所以,你并不爱我,只是想找一个依靠?”他紧眯着眼,问出心中最深的恐惧。
红袖蓦地倒抽口气,难以接受在这当头他竟再度将错推给她,气愤难遏地赌气道:“对!我不爱你,我只是不想流落街头,所以我才对你好,你开心了没?!”
亏他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当她是如此放浪的人吗?要真对他无情无爱,她会献出自己的清白?她全心全意只求他好,他全都看不见吗?!
简直是混蛋!
尹子莲心痛地眯紧眼,感觉心头深处被什么给捣得血肉模糊。“可不是?你并不爱我,只是把对你娘亲情感投射在我身上,否则我待你的好,你不可能没发现,如此明显的求爱,你又怎么可能不懂?原来……你只是假装不懂。”
如此一来,一切都合理了。聪明的她,怎么可能教他一点再点,依旧冥顽不灵?
原来她真的不是不懂,而是假装没看见。至于为何假装?是因为不想看见,因为她并不爱他……
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尹子莲紧抿住唇,感觉心口、胸口……无处不痛。
红袖苍白的小脸滑落两道泪痕,最终哑声启口,“爷儿,我只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尹府这扇大门,我注定跨不进,就让我在此拜谢爷儿十年来的照顾吧。”
他误会了她,一切就当是梦一场,够她往后回忆一辈子了。
尹子莲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人跪下磕头、抹去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想要呼叫,却发不出声音,黑眸烫着热泪,脚步虚浮地走回案边坐下,神色恍惚地看着桌面的画本。
翻开一瞧,里头是满满的她。
八岁的她,九岁的她……十五岁的她……而十八岁的她,则是决绝的头也不回,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她并不爱他,不爱他……
尹子莲缓缓勾笑,唇角汩汩滑落赤黑色的血,他重拧着画,狠狠揪成一团,突地放声大笑,血水不断从他的唇角淌落。
红袖跑得飞快,下了楼,还未踏出拱门,便险些和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一块。
“嘿,红袖,你跑这么快,是要去哪?”
她抬眼,是廉贞。“……没事。”她连告别也不想说,从他身边钻过。
“等等,爷在哪?”
“他在书房。”话落,她闪身便走。
廉贞不解地看她一眼,决定先到书房告诉爷儿好消息,然而当他三步并作两跑进书房时,只见主子趴在案上,走进一瞧,案上竟是一滩血,吓得他急忙出声高喊。
“爷儿?!快来人、快叫大夫!”
原本已跑出拱门的红袖听闻呼唤,顿了下,急步再往回走,一踏进书房,便见昏厥的男人,满嘴鲜血,当下怔得说不出话。
第9章(2)
* * *
雪夜里,尹府一片混乱,只见大夫不断摇头,脸色沉重。
“大夫,他的情况如何?”尹夫人哑声追问。
“夫人,爷儿的状况极为不佳,你……要有心理准备。”大夫语重心长地说。
“别……别这么说,我才刚丧夫而已,你怎么忍心让我再失去儿子?”尹夫人哭吼,泪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