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什么?”
“就是在这儿见着了什么人、听说了什么事。我还觉得怪呢,平时爷从不打听这些。”
这是他吗?天底下除了他,应该不会有人再这样关心自己……
可那夜他的冷绝,又让怀烙怀疑自己在妄想。
顾不得沉重的身子的不适感,她硬要往隔壁去。
她步履蹒跚的跨入高高的门槛,穿过院子,来到书房。那一袭白色的身影顿时刺入眼帘,一望就欲落泪。
直觉没有错,为什么上天不让她安宁,偏偏要制造这样的一次又一次重逢?
“回来了?”叶之江转身顺口到,不意看到她立在门边,霎时脸色大变。
“我让大齐带我来的,本想回访一下此处主人,可想到,主人就是你。”怀烙缓缓向他走去,低声道。
他僵立着,无言以对,仿佛做贼的人被逮个正着。
“为什么帮我?”她对炯目直视他,“为什么悄悄搬到我隔壁?不要告诉我,这只是一个巧合。”
“其实……”他喉咙微颤,终于开口,“那晚古庙相逢后,我就再没离开你……”
他说什么?她听不清,抑或,难以置信。
他在暗中保护她吗?一直悄悄跟着她到承德,助她完成心中觉得快乐的事吗?
为何要遮遮掩掩的?为何还要说那样绝情的话语,让她肝肠寸断?
“你到底什么意思?”怀烙以为干涸的泪水,此刻又涌了出来。
生命好似忽然恢复鲜活,掏空的身体又被温暖填满……
“我知道,孩子是我的。”叶之江轻轻答。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能巨大地触动她的听觉,带来山河撼动。
“你知道?”怀烙深深喘息,“可那晚……”
“对,我故意的,”他总算承认,“我以为我们在一起,总觉得会想起往事,不能再有幸福,所以我选择伪装。可我又放不下孩子,放不下你。”
他的最后一个字,是“你”。
如果,这句话调换一下顺序,她或许以为他只是出于责任,可重音落在“你”字上,却让她有满溢的惊喜。
的确,他还爱她……就算一直隔了国仇家恨,他还是放不下她。
上次离京后,他回到同济会的大本营,本想就这样把她忘了,一心一意做个反清复明的义士,可是,每天晚上,他都梦见她。
不只梦到他与她初识到诀别的点点滴滴,还梦到似乎是前世的誓言。
他记得,自己拥着一个与她面容酷似的女子,那女子泪流,满面,拼命将他推开,然而,他却执意把她困在怀里,死也舍不得放手。
第9章(2)
“我们终生无子,不会有幸福……”她在他耳边哽咽。
“只要今生相守,累积缘分,来世便可以找到对方,弥补缺憾。”他却坚定啲答,“我们有相同的印记,一定能找到对方。”
这句话,烙在心底,哪怕梦醒,仍然历历在耳,仿佛刚刚才从他嘴里道出。
他忘不了她,放不下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再见她——直到那天。
那天晚上,大雨滂沱,他独自去赴一个流匪的约,才到古庙门口,看到被缚宫廷侍卫,他心里就扑腾直跳,生起一种预感,感到自己与她不期重逢。
果然,当他故作镇定,走近庙堂,看到了她。
当时他心里如同江河倒流,要紧紧啲掐住自己的掌心,才能抑制住全身的激颤。
他仍旧笑,温和如风地笑,这从容淡定不过是伪装。
他找了个籍口,救下了她惊愕碧喜,在荒郊野芬岭中道出绝情的话语,与她们分离。
难道,他不想与她就此厮守吗?在发现她怀孕的一刻,他就又惊又喜,脑中似乎被重重一击,什么也顾不得了。
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心急,同济会那边、雍正那边、还要许多事,必须安排,否则就算厮守,也不能白头。
这个孩子,是上苍赐给他们重逢的礼物,本以为无缘的两个人,到头来,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对方。
也是这个孩子,让他痛下决心——就算有再多的仇怨,就算再不可能,他也要留在她的身边……
所以他默默的跟着她来到承德,在她的近邻租了房子住下。专门雇来齐哥,做她的帮手。
同济会本来交给他许多任务,在这段时间,他都逐一移交给别人,腾出手来,悄悄照顾即将临盆的她。
娶了雍正的女儿,却在继续反清,这样的身份让他十分尴尬,他必须在反清与她之间,做一个适当的处理。
可惜,在他还没想到万全之策的时候,就被她识破了身份,时机比预料的似乎早了一点点,让他此刻有些手足无措。
只见,眼前的她双肩微微耸动,不断抽泣,他心里好疼,却不知怎么安慰。
“怀烙——”他靠近,忍不住抬起手来,想抚摸她的秀发。
然而她身子一侧,离开了他。
这一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哭泣才能宣泄情绪。
但眼泪并非悲伤,却有一种难言的喜悦与激动。
“我恨你!”她叫道。
说着,转身便走,不让他再有辩解的机会。
这个“恨”字,充满了娇嗔,没有丝毫怨愤,只是暂时的赌气而已。
***
已经两天,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老死不相往来?
怀烙独自在小院里,坐立难安。
外面又下雨了,她凝望着烟雨蒙蒙的窗外,期盼可以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可惜,除了一片朦胧,她什么也没看到。
室内实在难熬,推开门,移步街边,在与他一壁之隔的距离里里流连徘徊。
“你听说了吗?”两个市坊的长舌妇,从她面前经过,边走边随意聊天。
“出什么事了?”另一个问。
“昨天抓住个反清复明的。”
“哦?”
“今天便在菜市口斩首,走,咱们去瞧瞧热闹!”
什么?怀烙胸口一紧。
她们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令她坐立不安的那个人吧?他已经两天没动静了,大齐也不见……莫非,是发生了什么祸事?
“请问两位大婶,你们说的那人长得什么模样?”怀烙连忙抓住长舌妇问。
“我们也只是听说,没有亲眼看见,好像是个年轻男子吧。”其中一人答。
年轻男子?!
怀烙的一颗心就快跳出来了,她顾不得再多问,连伞也忘了撑,挺着肚子疾行,一直来到菜市口。
菜市口人声鼎沸,比肩的围观者如同高墙,等待着斩首的好戏。
怀烙挤都挤不进去,第一次觉得荒凉无助。
她该怎么办?
连人影都瞧不见,她该怎样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
她该去问谁?向谁打听?谁又能告诉她?
她只能站在风雨飘摇里,欲哭,无泪。
曾经,她那样恨他,恨他的冷酷无情,可现在,她只想抛弃所有束缚,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但,他在哪儿?
她怔怔地站着,风雨吹起她的长发,一丝一缕抚过她的脸……就这样,站了不知多久,只知道四周的人声愈来愈沸腾,雨愈来愈大了。
她挪动着艰难的步子,缓缓往回走。
斩首的犯人,她不敢看,也不想再看。
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那隔壁的院子。如果,他没有事,应该会回去吧?没道理一去不复返。
只要她待在那里等他,就有最后的希望……
一步又一步,院落渐渐近了,忽然,她怔住了,忘记了脚下的步履。
大门敞着。
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门不是敞着的!
怀烙一阵惊喜,“之江”两个字险些叫出口,却及时压抑兴奋,以免希望愈大失望会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