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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页

 

  不消片刻,镇外果然来了千百匹骏马,团团包围住小镇,巨大叫嚣搦战声,连屋瓦亦为之撼动震颤。

  负屃眼看屋瓦震落灰尘,尘烟上窜,再变成漫天箭雨,倾泄而下,强劲风势伴随羽箭疾驰坠落,一根根羽箭穿过他的身体,碰触到他时变回白烟,侵透出去时再恢复为锋利凶器,射往小小荒镇。

  不时传来中箭的哀号,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毛骨耸然的破空声响,不曾停止不来,仿佛要将小镇里所有有性命之物,赶尽杀绝。

  “够了!”负屃凛然斥责,连结于双掌的长剑同时挥起,他不要再看见这个幻境,他甚至没有转身的勇气,去看箭雨肆虐过后的惨况!

  他扬剑,劈砍困住他的虚幻迷境,剑身划破烟幕,倾落箭雨的苍穹被剑气刷地削开,里头是更多更浓的白雾。

  他驰进雾里,扑面迎来的,是飘飘落花,缤纷的粉,洁净的白,鱼姬站在花树底下,捡拾花瓣,准备酿酒工作。他与鱼姬交错而过,她幽幽叹气声,滑入他耳内,他没止下脚步,继续穿透云雾——

  酷烈的骄阳,在没有遮蔽物的原野间,大肆投射灼人热息,鱼姬顶着斗笠,为下田工作的农人斟茶备饭,身旁有个老农,正在劝说她嫁给他的小儿子,老农反覆地说着:“姑娘的青春怎堪蹉跎?好不容易前年战火终于停止,开始要过安稳日子,有个男人在身边保护你,总好过你流离失所,没个依靠呐……”她只是笑,轻轻摇头。

  负屃想停步,但烟雾反倒强卷着他走,黄叶沙沙,微凉的风,拂落满梢秋意,她跟随几个妇人在河畔掏蛤,妇人说着:

  “小鱼,你到咱们这村里应该也有五年了吧?你瞧起来一点都没变,算算今年已该二十好几,有没有看上咱村里哪个少年郎?教书的许先生每回见你就会结巴脸红,我看他很中意你,要不要林婶替你做个媒?”

  她仍是摇头,回说她在等人,妇人又道:

  “等?该不会是等七、八年前上了战场的男人吧?唉,傻姑娘,能回来早就回来了,不能回来代表着他回不来,你能等他多久?等不到,难道一辈子给这么虚度掉吗?”

  负屃没能听到她回答,又来到另一幕另一景,白雪皑皑,已不是掏蛤的祥和小村,她身裹着不厚的裘褐,呵出白烟,忍不住寒意侵袭的颤抖,在一处老旧小草屋前,兀自眺望。

  “……负屃,你找得到我吗?我已经没在你当初替我安排暂居的地方,你会不会来了却寻不着我?负屃……我不是故意跑远,实在是发生太多事情,我不离开不行,每到一个地方,我不敢久待,我不像人类寿短,我几乎没有改变容颜,他们一定会发现我很奇怪……你可以找到我,无论我在何方,是吧?负屃……不要让我等太久,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

  负屃大声喊她,声音消散在烟雾里,连他都听不见自己的嘶吼。

  又是一个春景,夏季到了,秋叶旋绕,冬雪飘扬,四季轮动不休,她走在那些景致里,穿梭于繁花锦簇、热阳辉耀、瑟萧秋风,以及寂寥纷雪,度过年年月月。

  身旁人类来来去去,她不敢与他们深交,总是只待几年便走,她开始有了假名,自称姓鱼,名芝兰,认识她的人类喜欢喊她一声“小鱼”。她与谁都好,成为朋友,她的美貌,带来许多麻烦及觊觎,先前企图染指她的那位大少爷并非唯一,无论她到了哪里,皆有人想为她说媒,也遇过男人爱慕示好,刚开始,她会婉转说着她在等人,到后来,她不那么回了,等待两字,不再挂于嘴边,她仍是拒绝任何人的感情,维持着爱情方面冷若冰霜,友情方面好聚好散。

  她夜里不再流泪,不再喊出他的名字,如同她也不再倚窗望月,像个傻子,喃喃低语对自己说话。

  她不再说着:负屃,不要让我等太久。

  她不再说着:负屃,快些回来。

  他无从分辨这是从她上岸多久以后的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八十年?

  四季变换的速度及次数,他已算不出来,算不出……她的寂寞,持续了多久?

  她在陌生的陆路上,被迫成长和求生,吃尽苦头,尝遍艰辛。可怕的是,支撑她咬牙忍耐下去的力量,最终却是将她推落绝望深渊的元凶。

  与负屃错身重叠过的鱼姬有无数个,或哀,或喜,或强颜欢笑,或淡淡吁叹。

  她遇过对她心怀不轨的人,也遇过疼她如亲生儿孙的善良长辈,她辛勤工作以换取温饱,不求富裕发达,亦不想成为旁人眼中能干精练的伶俐姑娘,她只想安稳平顺地度日,她经历过战乱、饥荒、疫病,也面临过祥和、富足和国泰民安。

  她怀念着海,已经回不去的故乡,她后悔舍弃一切,踩上人界陆路,没说出口的,似乎该是她后悔认识了他,害她落入进退维谷窘境的男人。

  负屃伸手碰触每一个在他眼前经过的她,他抚摸不到她,这里的她只是轻烟,只是幻影。

  “我不是故意放你一个人孤伶伶在这里。”他的手指几乎要抚上眼前眸光幽寂的她。这一个她,受雇于一间食堂,负责数十篓蔬果的清洗削皮工作,她脸上有浅浅红掌印,是方才被一名同在厨房工作的年轻姑娘故意挑起争执而掴下的巴掌,起因是姑娘心仪的灶头对鱼姬特别关爱照顾,以致于引发姑娘强烈的妒意。

  指腹穿透她颊上红痕,她与先前每一个她一样,破散消失。

  “我不想忘记你,从来都不想……”

  下一个她,受雇主斥责而低垂螓首,同样在他指尖可及之处,变成烟。

  “我现在才来,还可以吗?太迟了吗?你仍愿意等我吗?”

  再下一个她,离开了食堂,继续她的流浪。

  她重新遇见新的人群,适应新的生活,身上仅有的钱财却遭扒手偷光,茫然站在陌生的城镇,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直到一个美丽女子对她伸出援手,将她带进一间当铺,聘雇她在当誧里做份小差。虽是婢女,吃食衣着皆远胜于她先前任何一个工作,当铺当家脾气虽古怪,倒也不至于迁怒小婢女,铺里婢女们性情良善,待她极好,她在这里笑容多出许多,而且,当铺保护着她,不让她受到外人欺负,觊觎她的男人也只敢避得远远,不敢动手动口调戏她。

  浅蓝衣袂飘飘,她故意不施脂粉,不点朱唇,不特立独行,在一群蓝衫婢女之中,仍是灵秀突出。缀钿乌丝,在纤挺背脊后方弹动飞舞,她就像个豆蔻年华的妍丽姑娘,越发致美。

  负屃与这个她穿身而过,和烟雾相融的感觉是冰凉无温,极似他奔入天际云朵里,扑面所感受到的沁寒。

  另一个她,坐在岩上,长发披溢如浓墨,泄下了胸口及腰际,在岩上蓄积为一泓发泉。她穿着他的雪白外褂,衣摆掩至她踝间,仍是露出底下一双裸裎美腿,白玉无瑕,清透得发光,三三两两的金鳞点缀,像星辰闪闪映辉,脚掌旁侧,还有薄薄小片鱼鳍煽动着。

  他不敢碰她,她笑得太美太美,弯弯的月眸及粉唇,瞅着他,没有眨眼,他不想破坏此时的她,不要看她化为一阵轻烟散去。

  “我来接你回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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