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暗暗叹口气。世上许多事,是没有答案的,根本就没有解答,所以才会有那许多的纠结、不清的缠乱,无数的牵扯不开。
黑暗中有许多回音,有些被听到了,有些也只能在黑暗中空回荡。不是所有的心情都能上达天听的。神啊,哪颤得到尘世中的人们这些那些、那林林总总的所有的心情。
他们只能祈求又祈求——像当年她那样,祈求又祈求。但也许,黑暗中从不会有回应。她不是完全不懂明彦的心,但啊……
很多年前,仿佛也有过这般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在他身旁,他喝着他的酒,她劝他不要喝那么多的酒。说他小。
“是你啊……”沈若水……这个名字印在心上无数次,想将它剔除,痕迹却变得越深。
“不要再喝了。明彦。”沈若水坐在他身边,双手放在吧台上,垂着眼。
连明彦嘴角微微一动,也不知是不是笑,修长的手指沿着酒杯口无意义地画着圈。
“明娟让你来的?”她来做什么呢?他们都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少年了。她不会再说他小,他也不会有那样的挑衅。
今晚他都还没喝过酒。这杯酒已经放在那里快半个钟头了,他就只是那样看着。杯中有太多往事,他不该去忆想,她偏却走到他面前,他回避不过去,往事上心头,也就这般跟往事并肩坐着。
老板过来,也不问什么,给了她一杯水,就丢下他们。
杯中的水跟酒一样清澈透明。沈若水伸手触碰水杯,像他一样,手指沿着杯口轻轻画着。
“记得很多年前,我高中的时候吧,也像这样跟你在酒吧喝酒过。”
她微微一笑。“那时我还喝醉了。我其实一直没有喜欢喝酒过,到现在也不喜欢,很少喝。你要是请我喝酒,我大概也不会想喝。”
“不喝酒,来酒吧做什么?”
“没有人规定到酒吧一定要喝酒吧?”
“你的道理总是特别多。”
“是啊,你那时大概不服气。”
连明彦嘴角又轻轻动了动。“你不会是特地来回忆往事的吧?”
“这种东西好喝吗?”她没有回答,伸出手将那杯酒移到自己面前,不经意划触过他的手。
连明彦微微顿一下,望着她,蓦然别开头,低低说:“你到底来做什么?”像醉了,又似清醒,一直压抑着的,心中那隐约的渴求。
沈若水呆了一下,才想起似。“你的腿好了吗?”并不提他的手跟练习的事。
“没事了。”他深深吸口气。
“医生建议你回医院做复健,对你的腿有帮助。”
连明彦轻哼一声。“果然是明娟要你来的。”
沈若水没有急着否认或解释什么,端起那酒看了看,喝了一口。
“好苦。”不禁蹙了蹙眉。“奇怪,我记得以前喝的那感觉,跟果汁差不多的。”感觉会骗人吗?还是回忆总会有落差?
她又喝了一日,还是觉得苦。
“你别喝了。”连明彦有些粗暴地抢过她手上的酒,就她喝剩的,仰起头一口喝光。“我知道明娟让你来劝我的。我自己的事自己会看着办,你不必担心,我很好,没事。”
沈若水沉默了一会,望着杯中的水,低声说:“我想,你大概嫌我多事。老实说,明彦,我一直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从以前你身上就有那种气势,明明比我小,却像个大人似,”她顿一下,微微笑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每次在你面前,总觉得自己很笨拙。很好笑吧?”
连明彦怔一下,不禁望着她。她是那样想的吗?她一直都是那样看他的吗?
“我……”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不知道吧?”她又笑。“还好,从你十多岁我就认识你,要不然我可能更不知该说什么,更加不知所措。”
太狡猾了。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撇开脸,不去看她,望着吧台上残留的一些水渍。
“明彦——”
“别再说了!”他低吼。她难道都不知道吗?他的心、他的感受……
“明彦……”沈若水默然了一会。“对不起……明彦……对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连明彦握着拳,吼叫出来。
引起许多目光。老板望了他们一眼,却没表示什么,默默做着自己的事。连明彦抱着头,整个脸几乎埋在臂弯里,不愿正视什么似。
“明彦……”她还记得当年她在灯下译稿那个夜,看到他出现在电视上,那一点落寞寂寥的神情。“告诉我,明彦,你希望我怎么做?”
连明彦慢慢抬起头,表情有些空洞,眼底的感情藏得深。“你在同情我吗?”
“那当时你一直是在同情我吗?”她反问。
他曾经为她做过许多,她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她从未对他说过对他的感激,也没必要多说,虽然很多事不说,他们都不会懂得。但许多感情,无法说太多,说得太多,又能如何,不如不去懂得。
他望着她,有点怔,眼底浮现一丝当年那落寞寂寥:“沈若水……”
他轻唤她的名字,那么轻,有点低回。
“明彦,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要怎么做……”那是她认识的少年连明彦了。她心隐隐有一点痛,因为无法去面对。
“在我身旁……待在我身边……至少……一下就好……即使只是片刻……”明彦低低地说,更像呢喃。他将额头轻轻搁放在她肩膀上,像是非常累的样子。
他知道他应该放手的,不该有太多的奢求。但即使是片刻也好,就这样待在他身旁。他知道她无法回头看他,上天不会听到他的祈求,那么,就这片刻……这片刻,让他这样靠着她,让她这样待在他身旁……
第6章(1)
“不敢入诗的来人梦,梦是一条丝,穿梭那不可能的相逢……”
“你在看什么?”午前十时的风暖暖的,她从阳光下朝他走近。看到他手上的书,脸上浮起笑。
“没什么。”她当年常看的诗,他看她拿它挡过雨。
“诗集啊……”她凑近他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喃喃起来。
“沈若水。”他轻声唤她。
她猛醒似,啊了一声。“啊,对不起。”居然出神了。遮掩什么似,按按额头,笑说:“明彦,我都不知道你喜欢读诗。”
“谈不上喜欢。”连明彦微微一笑。“刚好看到,就顺手翻了翻。你呢?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常读这些。女孩子都喜欢这些吧?”
“那都过去了。我已经很多年不读诗了。”沈若水不好意思似,又笑了笑。“准备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连明彦点点头,站起来。这两个星期来,每天早上差不多这个时候,她就会过来,陪他到医院复健,然后他似通常会一起买些东西回来做午餐,他在一旁帮忙。饭后,休息片刻,她会陪着他练琴;往往,她一言也不发,只是待在他身旁看着他。练完琴,他们总是一起出去散步,漫步到海边,听着沙沙的海浪声,看着将尽不尽、要落不落的西阳。然后,他会陪着她走到车站,陪她等着车,看着她搭车离开。日复一日,幸福得令他希望时光就这样停止。
“走吧。”她不知道的是,每天他一直这样地等待着她。
“你觉得好点了吗?”沈若水问。
“嗯,医生说再做一个月的复健就可以。其实真的没事,医生也说了,我的腿愈合的情况很好,做复健只是让良好的情况更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