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你以为哭就没事了吗?”他骂着,却放软了语调。
他一夜不成眠,就怕她哭上一夜,如今瞧来,她还真的哭了一夜,教他不知道该气她还是气自己。
他用力地抿了抿唇,将喉底的酸涩咽下。“二爷,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我马上就离开尹府,往后不会再叨扰你……”
见她起身要走,他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
他一碰,朱宓随即将他推开,他不禁一顿,怒眸欲眦。“你居然推开我?”破军可以为她拭泪,她却推开他?!
朱宓一愣,不禁又哭了。“二爷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她含泪跺着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总觉得怎么做怎么错,又惹二爷更生气了。
尹少竹一怔,想起那是自己说过的话。“可破军刚刚不是替你拭泪,怎么你就没推开他?”真是好样的,竟拿他的话来堵他。
躲在门外看好戏的破军,不由得退得更远。
“破军大哥又没碰到我。”她无声垂泪。
心底有再大的火,也被她的泪水给浇熄。“别哭了……”他喃着,伸臂圈抱住她,感觉她的挣扎,低声道:“那规矩,是除了我以外,你懂不懂?”
她抬眼看着他。“不懂。”
尹少竹吸了口气。“你不可以让我以外的人碰触,所以要是有人碰触了你,你可以反抗,但不能随意伤人,懂不?”
“……不懂。”他说得不够仔细,她无法理解。
“你……”这也不懂?
直到现在,他终于发现她古怪的地方——朱宓她像是一张白纸,怕对这世间的礼教全然不知,甚至对许多事都必须先圈定界限,她才知道该怎么拿捏。
“你……讨厌我这样抱着你吗?”他低声问着。
“不讨厌。”她抽着气回答。
她喜欢他这样抱着她,让她感觉被保护着,有人疼宠着。
“那么,往后,凡是让你觉得讨厌的人,你就离远一点,好不?”
“可是,我并不讨厌来福他们……”
尹少竹闭了闭眼,“你……”
“但是如果二爷不喜欢的话,我往后绝对不会这么做。”她保证着,就怕他又说暂时不想见到她。“凡是会让二爷生气的事,我全都不做。”
盯着她琉璃般的水眸,他心生一股冲动想要吻去她的泪,却教他硬生生打住,哑声问:“你说的话,真能当一回事?”
“如果我做不到,二爷可以赶我走。”
“……”赶她走,折磨的到底是谁?
“我宁可二爷赶我走,也不要二爷讨厌我……”
尹少竹听得一头雾水,摸不透她的思绪,但光是她害怕他的厌恶,这一点就够他开心了,“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不许去。”
“真的?”
“真的,你别再哭了。”睇着她,他不禁叹气。
一开始,先是拜倒在她的笑靥下,最后是输在她的泪眼下。
“嗯,可是眼泪止不住……”
他心疼不已,想擦拭她的泪,又怕太唐突,灵机一动——“要是你不哭的话,明天我带你去发粮。”
“不了,我不要再给二爷添麻烦。”
他啧了声,再道,“我给你权限,只要你瞧见有需要帮助的人,可以到帐房支领一百两,两个月一次。”
“真的?”她张大眼,泪水瞬间锁住。
尹少竹不禁眯起眼。“朱宓呀朱宓,你好大的本事呀。”原来她的泪水是收放自如,取决于他丢出什么诱饵。
“没有,我只是吓住了。”她眨眨眼,泪珠沾在她卷密的长睫上。“可是,那些银两是二爷很辛苦才赚来的。”
一百两,很多耶,要赚很久的。
“你知道就好,钱别乱花。”
“二爷对我真好。”
看她笑得妩媚,眉眼弯弯,教他心头一阵骚动,随即将她推开一些。
“二爷?”
“既然你不想发粮,那就别去,在沁竹堂禁足一个月。”他别开脸说着,缓缓调匀自己的心跳。
他终究还是自私,不愿让人窥见她的美。
“欸?为什么?”
“因为你擅自将那些小孩带回府里。”想禁足,还怕找不到理由吗?
“咦?可、可是你说我可以支领一百两……”
“那是两回事。”
“二爷骗我……”黑白分明的大眼里蓄满泪水。
“不许哭!”
门外的破军,缓慢而轻巧地一路退到长廊另一端,终究忍遏不住地笑趴在地。
第3章(1)
如破军当初预言的,三年之后,尹少竹果真是习惯了。
有朱宓的陪伴,日子过得有惊无险,她不时制造的突发状况将他的个性磨得更加圆滑、更加包容,让他在事业更有收获,在两年前和山西票号合作,成立了尹氏钱庄,一年前又和市舶司一同创建了船宫,几乎将尹府的事业推上高峰。
尽管尹少竹老是抱怨自己累得像条狗,但他确实是个成功的商贾,庞大的产业在他的管理下,有条不紊。
不过,因为朱宓出落得益发标致,带她出门总会引来他人的觊觎,他愈来愈不喜欢让她抛头露面,只好下达禁足令,不准她踏出沁竹堂,免得无事生波。
只要她不在身边,他做起事来特别得心应手。
可是,今儿个不知道怎么回事,派个人回去取东西,等了老半天,却始终不见那人把东西拿来,累得他脸都快笑僵了。
终于,他忍不住抬了抬手,身后的破军随即向前一步。
“你去看看。”他沉声吩咐。
“是,二爷。”破军领命,快步离开尹府旗下的聚富楼。
“依本官看,不用麻烦了,本官改日再拜访尹二爷。”坐在对面的男子沉声喃着,搁下茶杯起身,守在五楼出口处的四个官差随即起身。
“尹某招待不周,还请巡抚大人多担待。”尹少竹也立即起身,送着新任巡抚宣玉璇。
巡抚出使,自然是代天子巡狩天下,首重官家,好比沿海的市舶司皆是巡视的重点,接下来就是与官家有生意往来的富贾,并非要查税,而是要确定每年御贡的数量,和商贾是否有私自酿制的情况。
好比,尹府旗下有盐业,更有茶叶得年年依比例上缴朝廷,而船宫里的船只买卖,更是得确名立状,买卖双方都得立契写得十分详细才成。
想当然耳,巡抚来到金陵城,第一个找上的,便是尹府。
要是够识相的当家,就会在这当头抓紧拍马屁和行贿的好时机,以保未来几年不被刁难,然而,他要聚富楼的掌柜到尹府一趟,通知帐房送来一百两黄金和新探收烘焙好,一两值二两黄金的初露春茶,却直到人都要走了,还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待他回尹府后,非重罚不可。
在聚富楼前,将宣玉璇送上缀有皇家旗号的马车,尹少竹瞥见破军竟然就站在大门旁。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脸色阴沉地问。
破军指了指身旁的尹府帐房。“我刚要走,就遇到杜叔,他问我朱宓把银两和茶叶送来了没?”
话交代得很清楚,瞬间让尹少竹脸色一黑。“我明明要掌柜的告知你,把东西带过来,为什么却是朱宓代步?”他沉冷着嗓音,眸色寒厉。
帐房吓得浑身打颤。“禀报二爷,聚富楼的掌柜来告知这件事时,三爷正要领取一笔钱,所以小的顿时走不开身,适巧朱宓说她有空,愿意帮我走这一趟,所以……”
“我不是说了禁她足,不准她踏出沁竹堂一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按捺住脾气低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