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策迎着她大步走上前去,在她脚下被绊了一下如他预期往前扑倒时,适时地伸出两手捞起她。
“长工啊长工,你报恩的机会到了。”苏默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兴奋地拉着他的衣袖摇呀摇的。
“是吗?”他盯着她红通通的脸蛋,慢条斯理地以指整理起她因奔跑而飞散的发丝。
她说完就拖着他要走,“快跟我来。”
他低首看着那只拉着他的小手,在放开与不放开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就这么任她拉着。
“三姑娘走慢些,仔细别再跌跤了。”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由她带他走向山坡的方向。
“再不快些天都要黑了……”她使劲拖着如同老牛的他,“我说你怎走得这么慢?”
“不急。”他心情不错地应着,再放慢了步子好与她一同享受这片美丽的夕日。
远处西方的天际上,挂着一轮残日就快抵达群峰的峰顶,路旁的长草沐浴在霞光中,宛如穿上一袭金纱,任由风儿将它们吹得高低起伏,阵阵曼舞,一只只红色的蜻蜒,点缀在原上四处嬉戏,迟迟不肯归家。
将他拖来山坡上与花氏夫妇会合后,苏默迫不及待地指着耸立在山坡上的百年巨树。
“喏,就这了。”
沐策抬首望着上方,“这是……”
树梢上,三只算得上是他们家古董级的老母鸡,此刻正分据三处蹲着不动,而站在树下等他来此的花婶与花叔,则是各自张亮了一双期待的眼眸,等着看他大显身手。
他推敲地问:“它们……下不来?”这还算是鸡吗?知道自己不会飞还没事离家出走,跑这大老远来学猴爬树?
“对。”
“报恩?”他指指树梢,语气有些不敢相信。
她欣喜地点着头,“嗯,报恩。”
就这点芝麻小事……也算得上是报恩?这位救命恩人她是太看得起那些老母鸡,还是太过瞧不起他这名堂堂长工?
带着一脸的愠色,沐策抬脚轻轻点地一踏,顺长的身子转眼间便已窜上树间,再将大掌一探,毫不怜香惜玉的,将那一只只畏高的母鸡都给往下扔。
在树下接住镇家之宝的母鸡们后,某三张整齐得很一致的笑脸,朝他漾开了来,而后他们一人抱着一只鸡,温吞吞地举步下山走回家。
沐策冷眼瞧着抱着鸡的苏默,面上开怀不已的模样,她那笑脸,仿佛就像是抱了个稀世珍宝般,而这更是让他满心的不是滋味。
“娘子啊娘子。”
“嗯?”或许是听惯了吧,她早对这称呼没啥感觉了。
“此鸡杀否?”
“不杀。”
沐策冷目淡淡朝她怀中一瞥,“咱们有好阵子没尝鸡肉肉味了。”
饱受惊吓的母鸡,急急地往苏默的怀里钻。
苏默防备地将母鸡抱紧了些,“它是咱们家的一分子,我都养它快两年了。”他也不嫌这鸡的肉会老得钝牙啃不动啊?
“能果腹的。”他还是相当不爽快,总觉得这鸡在她心中的地位,似乎还比他这长工高了些许。
“要果腹明儿个叫花叔再下山买几只就成了。”她睐他一眼,总觉得他今日哪儿怪怪的,“你怎走这么慢?是不是因为最近变天,所以膝盖酸疼了?”前阵子午后都会飘几场雷阵雨,她也忘了要叮咛头一年住在山上的他得注意。
“……嗯。”她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回去后我再拿药酒给你推推。”她边走边回头说着,冷不防便被路边的长草绊了绊。
沐策一掌扶着她的手肘稳住她的身子,待她站稳后,即拎过她手中的母鸡夹在腋下。
“这鸡重,你抱不久的。”他一手轻推着她的肩头要她往前看,“你不好走路。”
等不及夜晚来临,迫不急待的虫儿们,在金乌开始沉降至山峦最高处的一角时,躲在路旁的草丛里大声繁唱,红艳得不可思议的晚霞,让众山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焰火中燃烧般。
然而沐策却无心欣赏。
他只是在夕光下,盯着苏默那侧脸上动人的弧线,想像着她那身为名妓的娘亲,当年该是如何的倾城无双,而她,今日却因脚跛之故而乏人问津……
第3章(2)
苏默在他突然牵住她的手时,略略停下了脚步问。
“长工?”四下的光线愈来愈暗,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天色暗了,牵着妥当些。”他淡声说着,牵着她走在山径上比较平坦的地方。
“下午你又去果园了?”握着他带茧的大掌,她觉得这掌心好像比上回摸时更加厚实了些。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着,忽尔将话题一转,“在这山上住久了,你会不会想离开这地方?”
苏默说得极快,“不会。”
“你不想嫁人生子吗?”鬼使神差的,他也不知他怎会把这句关在他心头的话,就这么给问出口了。
沉默来得很突然,半晌,等不到她回答的沐策紧了紧她的手。
“小时候曾有过这念头,但后来……”她别过脸,“我放弃了。”
他敏感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异常处,“放弃了?”
“嗯。”她很快地掩去眼中难以察冕的落寞,状似轻松地说着,“就这么过日子,不也挺好的?”
怎么会好?
虽说现下的日子,他们过来还算是快乐,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种短暂的安慰,它并不能恒久地持续,也不会到永远。
鲜妍的花朵离不开凋谢的轨迹,记忆则会在岁月中褪了颜色,总有天,花叔花婶也会老去,到时,她要一人孤零零地独自留在这山头上吗?他并不想去想像,她将会有孤独无依的那一日到来,他也不愿见到,她将会有失去笑容的那一天。
那么,她在将来,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才好呢?
思及这一点,沐策也愣住了。
他不懂,就连自个儿的未来他也都还未曾打算过,怎么他却急于替她盘算起来?
就表面上来看,他是她的长工,她是东家,他们两人皆很满足于眼下的状况,短期内,他并不想要有任何的改变。
因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拥有过如此闲静恬淡的生活了,不知不觉中,这桃花山山上的日子,竟让他有种回家的感觉。在苏默所住的这座大宅里,不但有着家人似的关怀,淡淡的安心感,也有着他辛勤的汗水,和某种近似眷恋的心情,这让他,一点也不想要离开。
在天顶上的云霞最是美丽炫人的那一刻,沐策牢牢地牵着苏默的手,开始在想,他这名打从上任以来,就一直十分敬业爱家的长工,会不会……
称职得太过头了些?
苏府留在沛城城中的药铺,在夏至来临的那日,已结算出这半年来的营利,按规矩,药锈管事得将铺子帐册上呈给苏三姑娘过目核对,因此打算去取帐册的花氏夫妻,一早就做好了下山的准备。
只是他们没想到,已在山上蜗居近四年的苏默,不但难得地主动提出要下山,就连那个身为流犯的沐策,竟也没半点流犯自觉地想跟下山去抛头露面,一点也不怕会被人给认出来。
“小姐,你……真的行吗?”将马车停在城门处的花叔,还是不放心地再问过一回。
“都三年多了,他们应当都已不记得我的旧事了。”苏默眺望了远处的汹涌人潮一会儿后,打气似的对他笑笑。
花婶依旧觉得此事不妥,“我看,三姑娘还是待在马车上等着吧。”如果又出了岔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