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嫁。”她站直了身子,坦然将话说出口后,忽然觉得以往曾让她觉得难堪的往事,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存在。
既然亲情强求不来,那她就当自个儿是下人吧,在苏府当了那么多年的下人,她也从没领过什么月钱,如今她也看开了,她决定就开革这位老看她不顺眼的东家,带着一家老小自立门户去。
从没想过个性温顺的她竟会反抗,苏夫人难以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我非有价之物,不卖亦不嫁。”苏默微笑地看着她惊愕的神色。
“你……”
她从容地再道,“这婚事我是不会从的,若夫人您真嫌我碍眼,那将我逐出苏府从此断绝往来就是,嫁人为妾这一事,真不可能。”
“夫人!”花婶赶在气抖的苏夫人发作前急着抢先开口,“小姐一路奔波也着实累了,依我看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
苏夫人再三瞪了瞪苏默那副打定主意的模样,满心愤懑之余,抬手指示着身旁的伴妇。
“将她关在后院的小房里,待她哪时改变心意再放她出来!”
对于这个下场,苏默并不意外,因此当她独自一人被送至后院的一座小房,环顾着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环境时,她反倒觉得有种放松感,至少,她不必继续与外头的人们处在一块,再时不时地念起沐氏名咒。
当她点亮房里的烛光时,一道柔和的男音忽地在她身后响起。
“姑娘可确实拒绝婚事了?”
她侧过脸,无辜地看着打从一进京就不见人影,到了这时才偷偷溜进府里与她会合的长工。
“拒了,也被关在这儿了。”她怀疑地问向逼她做坏人的他,“你说你这计划真能成吗?”
身为主谋的他拍拍她的脸蛋,“要有耐心。”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食物在烧烤过后的诱人香气,苏默见他走至窗边取了个小提篮,拿至桌边打开提篮后,里头有盔已经片好的烤鸭,还有数碟不知名的小菜。
“这是哪来的?”饿了一晚尚未用膳的她,眉开眼笑地在桌边坐下。
他忙着替她布菜,“大街上买的,尝尝长工的家乡味。”
“没人认出你?”他居然上街去晃?
“没,进了京后我就在脸上做了小小的修饰。”人们是很依赖记忆的,他在脸上贴了大把胡子,又是一袭黑衣黑裤纯粹下人的服饰,任谁也没想到以往光鲜亮丽的沐家二少,就站在他们之中与他们一块排着队买烤鸭。
此刻吃在他嘴里的,是属于乡愁的滋味吧?苏默不语地看着他斯文的吃相,她不知在他回来云京后,心境上是否有了什么变化,或是在京城里遇见了什么人,虽说他看上去还是一如往常,面上总是无风无雨的,可她总觉得在他的身上,似乎有着什么正在悄悄改变。
第6章(2)
安静地用完晚膳后,在沐策烹起茶时,她忍不住想找话题打破这片沉默。
“听远亲说,在你二十岁那年,你在京中风光无限?”项南说了,他乃开国以来史上第一人连中三元,又如此年少,当时就连太后也想把公主嫁给他为妻。
他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个殿试而已。”
“听说陛下自从殿试一见后,对你甚是赞赏。”
“可我偏看他那张脸不顺眼。”现下想想,当时他的直觉也真准确。
她一愣,“啊?”
“就连老天也不要我为他卖命。”沐策笑了笑,取出怀里的巾帕去一旁盛水的水盆里打湿后,为她一一拭起她指尖沾上的油腻。
“此话怎说?”
“在殿试后不久,我因母丧故须守孝三年,原本在守完孝期后,我是得依旨入朝任职的。”
她转眼想了想,“后来出了你爹那事?”
“对,孝期最后一年我沐家惹来了大祸,我也被打入了黑牢,最后还被夺了功名,你说,这不是天意吗?”他交握着十指侃侃而谈。
“你不在意吗?辛苦得来的功名就这么付诸东流了。”再怎么说也是寒窗数年。
“功名利禄早晚皆是粪土,何须在意?瞧瞧我沐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世上无不老的青春,当然也无永远的富贵荣华,更没有不变的常情。
因他面上的神情太过平淡,甚至可说是丝毫不在乎,苏默不禁愈想愈是起疑,也愈想愈觉得,他的想法很玎能是有些脱于常轨。
“难道说……你其实并不想为官?”他不会是只想去测测自个儿的能耐吧?
他狡黠地对她眨眨眼,“娘子啊娘子,你悟了。”
竟真是这样……
“为何?”她一手抚着额,总觉得有些恍惚。
“因我不认为我能当。”沐策往身后的椅背一靠,慢条斯理地说着,“举个例来说,当个清官吧,可我的心本就不诚,如何清?当个贪官吧,百姓又没对不住我,何以我非得去对不住他们?可在朝廷中不是黑就是白,一旦涉入官场就非得择其一不可。”
“不想当文官,你也能当个武将吧?单凭你的家世渊源,你一身的功夫,何愁不能名扬边陲,为国建立功业?”她总觉得他还是有选择的。
他一脸的敬谢不敏,“然后被派到那等鸟不生蛋的地方长期驻守,不是一年到头看着塞外滚滚黄沙,就是陪着一大群离乡背井的怨男戎马一生?”
那得多闷多无聊啊!苏默光是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日子跟坐牢其实也相去不远,也怪不得他的父兄在那环境里熬了那么久后,最终也守不住一颗都快荒芜的心.
“说实话,我既不想忠君,对家国也无大爱,更无心勤政于百姓,你说,我当官做什么?”既是无心也无意,那他也就不去辜负天下人了。
她浅浅一笑,“当长工就有前途了?”
“可不是?”他一脸自得得很。
“这点出息就够了?”
他伸臂一探,将她拥进怀里,满足地呴着她发间的香气。
“只要能让一家子生活和美,日子过得像喝甜水般,对我来说,是够出息了。”谁说每个人的心都非得很大不可呢?他的梦想就是这么微小和简单。
苏默在他亲吻起她的耳朵,渐渐连亲带咬后,忍不住缩着眉头,怕痒地闪避着。
沐策将目标改挪向她细致的颈项,大掌挪至她的背后托住她,双唇轻触上她的颐项,下一会儿,他微侧着头,伸指撩开她的衣领,唇舌缓缓滑至她的后颈,温热漏渭的触感滑过她的颈间,引燃了一片令人战栗的灼热,她睁开眼,侧首看向他,蓦地在他眼中挖掘出蕴藏的热情,她不禁微微怔住,在交融的气息中,他款款对她一笑,低首将一吻印在她光洁的额际上。
“这两日……你究竟在做些什么?”她有些沙哑地问,也不知他一声不响地跑哪去了。
“在忙着准备解决苏老爷嫁女之事,兔崽子的头痛家务事,以及两件师门间的小事。”他将她拉来坐至他的腿上,很不错地收拢了双臂将她环在怀中。
“可有把握?”
“长工是很有才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倍感安心地深深倚着他,无意识地把玩着他修长的十指。
他在她耳边低声地问:“娘子啊娘子,你怨不怨苏大夫人?”
“不怨了。”
“也不怕她了?”
“长工在手,萝卜不怕。”她伸出五指,与他的紧紧交握。
他在她的顶上印下一记响吻,“姑娘记得就好。”
***
听花婶说,那位行事作风常让苏府上下头疼的苏二娘,在收到她即将嫁人的消息后,又再次从夫家那边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