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做什么?”
“贿赂。”花叔勤快地抹完桌椅后,把用来插香的香炉拿出去打算清一清。
“得让大将军他们对咱们留个好印象才成。”花婶恭谨地将堂上的牌位取下,以沾过清水的布巾仔细地擦拭着上头的灰尘。
他一头雾水,“啊?”
苏默两手推着他往外走,没空看他发呆,“别愣着了,是你说的,咱们只停留三日,去把这宅子里该收的该带的都整理好,日后可别漏了忘记带上路。”
“但——”
“这是长工的家人吧?既是家人,咱们就得一块带回家。”她将他推出祠堂,再两手将门一关。
将他赶走后,花叔与花婶即齐齐地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拈来苏默为他们点燃的清香,站在两位前将军的牌位前,开始向他们报告起这一年多来沐策在他们身边的详况。
当苏默再次打开祠堂的大门,叫花叔花婶先去清出今晚要睡的客房时,沐策已站在院子里等着她。
“都收好了?”
“嗯。”除了几本贵重的兵书与剑谱外,这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可带走。
她嫣然一笑,“那长工进去好好与家人聊聊吧,记得要说服他们和咱们一块回家,知道吗?”
“……嗯。”
***
那一晚,沐策一人独自在祠堂里待到月上中天,待他出来挨着寒风走进院子时,远远的,他见着厨房还有隐隐的火光,走进去一瞧,苏默在饭桌上为他留了一盏灯,而灶里的柴火也还小丛地燃着。
门扇一合上,四面八方拢过来的温暖,无由地捻弄着他的心,一屋的温馨将愁怅寂寞都给赶出门外,他静静看着苏默伏趴在饭桌上睡着的那张侧脸,摇摇曳曳的火光将她染成一道令他心安的光影,在在地提醒着他,在那座小小的山头上,曾经有过那样的美好,如同被晨曦浸润的云朵,是种生命中令人沉浸的喜悦。
他轻轻摇醒她,她倦累地眨着眼,一手抚上他犹带外头冷意的面颊。
“饿了吗?我热着灶等着给你煮碗面填肚子呢。”
“饿了……”
“等会啊。”她笑了笑,起身将发辫拢至身后,挽起两袖在灶台那边忙了起来。
他安静地坐在她的身后看她忙碌,心情出乎意外的平静祥和。随后苏默先给了他一碗掺了补药的羊肉汤暖了他的胃,再给他一碗羊杂拌面,待他吃完时,等在一旁的她累得都睁不开眼了。
熄了灶火吹了灯后,沐策搂着困倦的她走出外头,黄昏时已停的大雪又在这夜深时分落了下来,冷冷的雪花拂上苏默的脸庞时,令她稍微清醒了些。
“咱们就这么回家?”对这间宅子不熟的她,由着他领她走向内宅。
“不然呢?”云京中该办的事都已办完了。
“爱徒怎么办?”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人啊?
他耸耸肩,“自家的徒弟当然得带回家养,他在京中无亲无故,拎回去后也好跟恩师作伴。”
“梅相也要一块来?”怎么事前都没听他说?
“他老嚷嚷不想再当奸相了,眼下太后也容不下他了,当然得请回家奉养着。”
她不禁有些烦恼,“可咱们家不够大啊。”山上的宅子里的客房也才两间而已。
他揉揉她的发,“兔崽子说了,他已派人买下整座桃花山,还找人去山腰处修了座大宅,够他们这对师祖与徒孙住了。”
“项南为何要买下桃花山?”他老兄钱多得没地方花吗?皇帝不是才下令要限制皇商的发展,且砍掉了他项家一半的身家吗?
“因他家老太爷听从我的建议,配合皇命将家业缩减后,再一分为二,本家以云京为据地继续做胭脂生意,而分家就迁至沛城,由我辅佐兔崽子经营粮食生意。”
“你要做生意?”他不当长工了?
沐策瞄她一眼,“咱们这一大家子,总不好再继续让令姐养着吧?”别说他们这三人矜贵得很,吃喝用度都得用上最好的,他家恩师更是个标准的金枝玉叶,十指从不沾阳春水的,日后他能不卖力点赚钱好让他们吃饱穿暖吗?
她有些惋惜地问:“那山上的果园怎么办?”他这个农夫才刚出师而已,这么快就不干了?
“反正咱们家爱徒闲着也是闲着,日后就交给他了。”总比让他又回到江湖里到处砍人来得好。
遥想着将来一位威武将军在她家果园农忙,一位貌美的丞相就住在附近与她当邻居,还有位时不时跑来她家塞银票的皇商,苏默便觉得今后的日子挺热闹的。
“长工啊长工。”
“嗯?”
“你在京中想做的事真的都已做完了?”如今朝廷已是元气大伤,官员关了泰半,在各部各户急缺人手的景况下,政务都因此而被迫停摆了,皇帝更是身心俱疲……就是不知他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祸首有没有尽兴。
“做完了。”他本就没有把朝廷翻过来的打算,点到为止就成了。
她掩唇轻笑,“也是,你的仇都报得七七八八了。”也直接乐了一票从中获利的人。
他停下脚步,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圈在怀里,并将下颌搁在她的头顶上。
他沉沉地道:“今后,我再也不会回去云京了。”
苏默抱紧他,“嗯,你还有我们。”京城中那么杂乱的人心与浮事,就都搁在他的身后吧,往后再也不要去搭理那些会让人伤心的人事物了。
“我真可与你们在一起?”他总觉得两脚踩在云端之上,有种不真实之感。
她一顿,刻意漾着坏坏的笑问,“难道长工又想涨月钱了?”
“不涨月钱。”
“那是长工另有良聘?”
他自豪地扬高了两眉,“指不定还真有大户人家比苏三姑娘识货呢。”
“喔?”她懒懒地拉高了音调,状似不介意地摊着两掌,“若长工真有高枝可另栖,要我拱手奉送,也不是不能。”
“姑娘,你就别指望了。”他将脸一板,不是滋味地将她狠狠搂进怀中。
“是吗?”
他以指频频戳着她的眉心,“家里的鸡窝雁窝是我搭的,菜圃是我耕的,果园是我一手照料的,养蛙的池塘是我挖的,篱笆是我修的,房顶漏水是我去补屋瓦的。你们三个就只是中看不中用,辞了我,你打哪儿去找像我这么任劳任怨的好长工?你上哪儿再去找个就只对你一心一意的长情长工?”
苏默笑得十分开心,半晌,她装模作样地拍拍他的肩。
“你悟了就好。”不错嘛,有自觉。
他哭笑不得地搂回她来,“早悟了,早就离不开你这苏三姑娘了。”
第9章(1)
离家数月,家中的大雁、母鸡还有那只金蛙,在他们再次返家后,最是热烈欢迎的人,不是大宅的主人苏三姑娘,也不是把它们捡回来的花叔花婶,而是长工沐策。
打从沐策下了马车起,它们便全都围着他团团转,他走东它们就跟东,他往西它们就朝西,活像是失散了亲爹二十年一样。
在某三人极度不平的吃味目光下,沐策半转过身子,而后清清嗓子,有些骄傲地看着他们。
“这告诉咱们,它们总是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衣食父母。”真不枉他辛辛苦苦养了它们这么久。
众人不屑地集体白他一眼。
“咳。”他就是个养父而已。
今年山顶的雪势还是一如往年的盛大,在放下了行李后,他们便各自投入整理大宅的工作里。
沐策花了一整个下午待在大宅的屋顶上,一铲又一铲地推落檐上堆积的厚雪,以免雪季才刚开始不久,日夜累积的落雪再过几日便会压垮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