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如细细油丝般钻进他耳中,也缠上他心头。她的气息犹如雪夜中的梅花幽香,在他鼻端萦绕。
他只觉一阵晕眩,闭了闭眼,却抑制不了狂跳的心。
她的手又悄悄按上他胸口。卜通卜通的,他的心在她掌下跳得又快又猛。表面上再怎么淡然沉默,心是骗不了人的。
什么时候开始只对他撒娇、只黏他、只在他怀里觉得安全?是幼时的记忆让她放心信任,还是长大之后才懂得依赖他的沉稳?
“二小姐……”
“你如果真讨厌我的话,现在就把我推开,我以后不会再缠你。”她仰着脸,好认真好认真地说。江万翼真的只是凡人,不是死了成仙,也没有超凡入圣。对上她,他更没有铁石心肠,只有难以描述的,极私密的温柔心情。
他默默的望着她。那么美、那么年轻、那么霸道、凡事都那么理所当然;但也会有好脆弱、好需要保护的时刻。他全看在眼里。
“我说到做到,真的。”她还在信誓旦旦地强调,“我也是带过兵的人,说话是有信用的。我知道你嫌我烦、嫌我笨,巴不得远远避开我这个麻烦;没关系,你就直说……”
嫌她烦、嫌她笨、想避开她?
“二小姐,”他叹了一口气,“你说完了吗?”
秦雪郁眨着眼,有点讶异他突然打断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说完了。”
“那,你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她更困惑了。美眸亮得跟星星一样,直盯着他。
“我有话说。你这样瞪着我看,我说不出来。”真是麻烦。秦雪郁一面闭上眼,一面心里犯嘀咕。江万翼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么瞻前顾后的。有什么话干嘛不清心直说,北漠这儿的男人才不是——
下一刻,她的嘴儿被吻住了。
气息相接,双唇相融,他温柔地轻尝着她的味道。别说推开了,她已经整个人软绵绵的依在他怀里,被搂得紧紧的。
待终于放开时,她轻喘着,睁开眼便望见他微笑的脸。
“你……没推开我。”她不敢置信地喃喃说着,好像突然没了气,话都说不上来。
“这会儿,你不能说我不教你、要去找别人教了。”他还记得她先前说的赌气话,谆谆教诲着,“这种事不能随便找人教,知道吗?”
“除了你以外,没人会教我的。”
秦雪郁在军中久了,强悍聪颖了这些年,加上本身是大将军的女儿,位阶又高,根本无人敢造次,以至于她对自己的容貌艳色毫无所觉。但江万翼清楚。连一向心如止水的他都忍不住动情,更何况!
“二小姐,你错了。”他平静地说,“想教你的人很多,你要小心。”不知为何,她竟想起另一双锐利而霸气的眼眸,仿佛老鹰发现了猎物一般地盯着她。
她陡然打了个冷颤,再度紧紧抱住江万翼,躲进他宽厚温暖的怀里,久久都不肯抬头,也不肯离开。
生平第一次,她承认自己需要保护。不是她的人,而是激荡无助的心!
北漠的几个大城近年来一直受到马贼的威胁,这一回,连离北漠军驻地最近的卫城都出事了。
秦大将军和卫城首富、做毛皮生意的邱老爷交情不错。在邱家被洗劫、所有皮货、金银、首饰珠宝全被搬光,邱宅还被一把火烧烂,邱老爷自己给打成重伤奄奄一息之际,秦将军仿佛脸上被狠狠赏了一个大耳光。震怒之下,秦天白号令北漠军立刻整军待发,要倾全力追捕这批越来越嚣张的马贼;但私下得到的,却全是抱怨。“姓邱的只会剥皮,还不只剥兽皮,更剥人皮!”
小兵不满地嘀咕,“这种黑心黑肺的奸商,为什么要我们卖命去保护?”
“听说他垄断北方毛皮生意,用极低价向猎户或饲主收购,人家不卖,还私下派人去威胁,甚至动粗……”
“马贼虽恶,但这一回做得好呀!”有个小兵说得兴起,竟连这种话都讲出口了。
围在一起闲聊的众人全是一惊,然后,向那不怕死的莽撞小兵投去赞赏的一眼!他可是把很多人的心声都说出来了。
没错,最近越发猖狂的马贼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样。他们不但有了组织,屡次成功避过了官兵的追捕,而且极少选择贫穷小村落下手,反倒是连抢了好几户北漠大城里的巨富;尤其是发黑心财的,被修理得干干净净,多年累积的财宝洗劫一空,可说大快人心。
江万翼很是头痛。他接令要出兵去追捕顽强的马贼,任务已经够棘手了,耳里又听了许多士兵不甘愿的言论。军心涣散不说,根本就背道而驰,这令还怎么接,兵还怎么出哪?
暗潮汹涌的军营中,一向敢言的秦雪郁这回也挺沉默。她明艳眉目间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为何,特别引人入胜。
好几次在众将领聚集商讨时,江万翼发现她微微的走神;平日坦然清澄的美眸有一丝迷茫,神思不晓得飘到哪儿去了。
她在想什么?江万翼很是介意。但他自然不会追问盘查,只是一如以往,默默看着她。
“江参将,兵力调派这种事早该完成了,这两天就定案,给我马上出兵!还有,派人去催一催,西疆的援兵早该到了,慕容开还在推托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懂不懂军情、懂不懂带兵?一群草莽马贼都抓不到,没用!”
秦将军破口大骂,底下众人都低下头,就算不满也不声不响。
“不是我说你,小江,你这个慢郎中的个性该改了。军符交在你手上,整个营几千几万的兵让你带,来了这些日子,你到底做了什么?”目前的北漠军体质不良,疲态毕露,需要花点时间重整,绝非逞强斗狠的良机。但刚愎豪气的秦大将军是不懂的。他有北方汉子的剽悍气魄,只知道往前冲冲冲,其它旁枝末节都不重要。
江万翼不是没有好生解释过,可是秦大将军根本听不进去。一慢一快,一急一缓,冲突油然而生。
秦雪郁不安地偷偷看他一眼。在众将官面前被这样指责质疑,换成是她,早就怒得冒烟、出言顶撞了。但江万翼依然安安静静,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为何总是如此内敛?自小到大,竟是从没看过他生气。跟她认识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要什么人、什么事才能逼到他失控?面对北漠如此混乱局面,他又要怎么办,才能妥善处理好一切?
想得出神时,江万翼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也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一如以往平静深沉,让她焦躁的心突然实了。
就是这个眼神。如此可靠、笃定。仿佛天际明星,一点也不招眼,但需要的时候,他永远在那儿,忠实地指引方向。
“……年纪轻轻就这么怕事,畏畏缩缩的,能有什么作为?御前侍卫官很大没错,可当久了就傻了,不会带兵。我就说……”
秦将军骂得越发顺口,口沫横飞;江万翼依然毫无动静,但秦雪郁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冲口而出,“爹,他才不是怕事。”
“我们讨论正事,你别插嘴!”大将军对女儿也是不假辞色,虎目一瞪,很霸地道斥责。
秦雪郁暗暗握紧了拳,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好歹是个参将,但在父亲的眼中,永远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