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走出岩洞,月上中天,外头是一片如银洗的水亮大地。慕容开心境也是一片清明。
他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关心那个让他黯然神伤过的绝丽美女了。是,他也忧虑她的安危,但雁依盼面貌百变,既然没给山贼一起抓到,那么应该躲过了这一劫,可能到别处去搬救兵了吧。
换成以前的他,就算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把雁依盼给找到才安心;但此刻他望着天际的明月,比月牙儿还满了些,在心底盘算——
这一瞬间,在皎洁月光下,他的心意给照得雪亮,清清楚楚。
“精兵都留给你,你们先回客栈附近去找。”他当机立断,“我兼程赶回京城,看看她是不是回去求援了。”
景四端有些诧异,“你不留下来找?”
他摇头,“找人用不上兵法,少我一个没有什么差别。我们兵分两路,我也好先回去复命,请将军、江护卫放心。”
他们对望片刻。慕容开眼底是一片坦荡,曾经盘旋其中的一股戾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再无踪影,再无芥蒂。
但先生就是先生,自然看得出昔日爱徒的心事。景四端沉吟片刻之后,一扬眉,“就这样?没有别的理由赶着回京?”
慕容开笑了笑。他先下可不是那个随便就被套出话来的单纯少年了。
昔日率直聪颖、毫无心眼的学生,今日已经成为一个威风凛凛、有勇有谋的少将军。
受过伤的,才是真男人。康复之后,会更加坚强。
“先生,你说呢?”
第8章(2)
另一边,西疆的粗陋的小房里。
“哎呀!”季月正纳着鞋底,突地被粗针戳中指尖,十指连心,刺痛直传到心口。
怔怔望着鲜红的血珠,她心里那股没来由的慌张又悄悄掩至。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个人带兵去救人,可平安归来了?该不会——
想到他,季月就坐不住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信步往窗口走过去。
真是矛盾透了。明明离开京城时,早已下定决心不再管他,不再想他,两人各不相干了,又为何要为他担心?他可是为了旧爱出征,一个她永远比不上也超越不了的旧爱!
窗外正好有人走过,低声交谈着。
“少将军怎么好没回西疆?都两个多月了。”
“还在修养吧,听说受重伤,流了好多血哪。”
“可是,就为了一个已经嫁人的表小姐?”
“没法子,少将军应该是旧情难忘……”
“我还听说,伤重到要废了一双手;他是少将军哪,要真残废的话……”
谈话的两个伙夫兵慢慢走远,嗓音也渐渐听不清楚。季月听着,指尖的疼痛仿佛直透心底,疼得她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是为了什么如此难受?为了他始终难忘旧情,还是因为他受重伤?季月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心口闷疼得紧,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急急打开窗,只来得及看到伙夫的背影,已经正慢慢走过来的她爹。
一看到大爹,季月立刻转开脸,眼泪也硬生生的逼忍回去。她从京城回来至今,死都不肯在爹面前掉一滴泪。
见她狼狈的样子,大爹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事实上,大爹几乎不跟女儿说话,顶多简短问答,对她去京城的这一段绝口不提。
只是在听见慕容开的名字时,那张饱经风霜的粗狂黑脸会立刻沉了下来,两道浓眉一拧,端的是个极度不悦的模样。几次之后,再也没人敢在大爹面前随便说起少将军。
“你干什么?”大爹粗着嗓门问凭窗而立的女儿,“活计做完没有,差不多该准备吃晚饭了。”
丝毫不假辞色,和以前大嗓门中却带着疼爱的口气不同,大爹这次似乎对她失望透顶。去了一趟京城回来,连她父亲都要嫌弃她了吗?
季月强忍着委屈与伤心,倔强地咬紧了唇,不言不语地走到门边,拿起大大的竹篓,准备出去。
“你拿那个做什么?”
“去捡些要用的柴薪,好起火烧饭。”
“不用你,伙夫早已经送来了。”大爹冷冷说。
“那我去溪边洗衣服——”随便找个借口,她只想快快逃开。
“这当下洗什么衣服?不是叫你准备吃晚饭?你是听不懂还是聋了?”大爹吼起来。
狠狠臭骂让季月红了眼眶,她死命忍住,就是不愿掉泪。
“我是要你准备吃饭,不是要你准备煮饭!干什么拖拖拉拉?你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的身体,就算要使性子,也得想想——”
“爹!”季月气得顿足,“小声一点行不行?”
大爹这才悻悻然闭嘴,黑着脸把手上的提篮搁上桌。一打开,里面是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虽然菜色粗,卖相也不精致好看,但那分量与香气都说明了大爹疼女儿的心意。
不只疼女儿,也疼还在女儿肚子里的孙子。季月从京城回来之后,就开始了什么都吃不下、精神萎靡,甚至喝水都想吐的日子。说是水土不服实在太牵强,她可是在西疆长大的;说是黯然神伤,心情不好,也没可能这么严重。种种迹象只指向一个结果——她有孕了!
大爹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不让她做粗重工作,三餐煮得特别丰盛,要把消瘦憔悴的女儿给补回来。
但季月心里难受极了。她宁愿父亲大声责骂她、赶她出去,甚至打她一顿都好。虽然西疆的风俗与中土不尽相同,男欢女爱之后因着种种因素而分离也不是未曾听闻,但她离开京城,执意回到西疆,不肯委屈自己,实在也够任性的了!
当下父女俩沉默对坐,在暮色中,埋头吃饭的大爹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苍老沉郁。自她回来至今,就没看过她爹开颜一笑。
“爹,你今天不用留在军营煮饭吗?”季月吃了几口饭,心上挂着事,肥美的卤肉也无法让她胃口好些,她迟疑地问:“不是听说……京城的信差兵下午就到了?他们可曾……”
大爹虎着脸一摇头,不吭声。
“我听说……他……好像……是不是伤得挺重?”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慕容开。两个多月了,音讯全无,本来以为他至少会派人问候她一声,带个口信什么的,也都没有。
每回京里有信差来,她的心就提得高高的,然后又是重重落下。耳闻全部都是不好的消息。
“你管他做什么?”大爹怒气腾腾地回应,“残废就残废,死了就死了,早已跟我们没有相干,你问什么问?”
“爹!”季月忍不住提高嗓子,“别这样咒他!”
看着女儿给折腾了一趟,还是心心念念都在那薄幸男人身上,大爹肝火就一阵阵熊熊燃烧!
他火大得一拍桌面,让碗盘都跳了跳。“不咒他,难道还善祝善寿?慕容开就救了姓景的什么重要大官之后,皇上颁令要重赏他,还帮他指配了个好对象,他正在筹划大婚,忙得很,根本没时间管到西疆了!早已经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你听清楚没有?”
怎么不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全像是攒进她耳中似的。仿佛重重一拳打在她心口,比听闻慕容开受重伤还要难受千万倍。
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一双明眸像水洗过的琥珀,但季月死命忍住,把嘴儿都咬得发白。
“你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别再死忍活忍的。可哭完就把那天杀的男人忘得干干净净,给我好好过日子,养身体,把我的孙儿生下来!”大爹余怒犹存地吼。他真看够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