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气恼,她依然闭眸,偏过脸不肯看他,却道:“身为北冥‘松涛居’的公子,既与中原‘武林盟’交好,就应该行正道,出手要光明磊落……”内颊与唇上受伤,一说话,免不了碰触伤口,她眉间微蹙忍着痛,慢慢又挤出话。“……你怎能偷偷使毒?这样跟‘五毒教’有何分别?”
然而,她没等到回应。
男人梳理她长发的指仍有一下、没一下慵懒动着。
到底是她沉不住气,她转正脸容掀睫瞧他,恰是望进他熠熠生辉的瞳底,似乎她愿意质问他、指责他,比什么都好,比远远从他身边逃开、视他为陌生客要好上百倍、千倍、万倍。
樊香实心头莫名一烫,本能欲再撇开脸,秀颚已被扣住,他的手劲轻柔,姿态却是不容违拗。
“‘捻花堂’众人围攻我一个,她们就够正派、够光明磊落吗?她们得庆幸,我使的仅是迷毒,中毒者昏迷两个时辰后自会转醒。”他一顿,深深看她。“再者,我行事本就偷偷摸摸,光明磊落是装给别人看的,你难道不知?”
他话中似带自嘲,樊香实益发看不透他。
话说回来,她哪来本事看透他?
眸底不争气地发热,既转不开头,只好来个眼不见为净,可是她刚闭韶眸子,他的指同时挲上她的唇瓣,惹得她不得不再次瞠目瞪人,而眸底尽是戒备,身子亦随之绷紧。
他没有更进一步侵略,只是眉字间略沉,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而别就离开‘松涛居’?”
“不行吗?”她口气逃衅,一颗心暗暗跳得飞急,毕竟从未用这样“大不敬”的语气对他说话。
他不把她的虚张声势放在眼里,只道:“你跟着你的小牛哥走,曾想过跟他在一起吗?”不等她答话,他瞳心晦暗不明,沉静又说:“可惜晚了。我暗中跟了他几日,见他与一名娇美姑娘有说有笑,态度亲匿,你想指望他来成全你,怕是不成。”
樊香实自然知晓,那美姑娘不是巧儿还能有谁?小牛哥走到哪儿,巧儿总跟着,长辈也都惯着她、由她去,况且双方都谈婚事了,小俩口黏得更紧。
只是被他这样揪出来说,她满嘴不是滋味。
“我的事又干小牛哥什么事?我的事也、也不子你的事……”她咬牙,呼息略急,好半晌才勉强稳下,幽幽道:“为何不能离开北冥?你说过,我并未卖身给‘松涛居’,我若想走,谁都不能拦。”
“倘若我不让你走呢?”他淡淡问,简单的字句却透出乖戾。
“你不能拦我!”
“我偏就要呢?”
“你、你不能拦我,没有这种道理!”说到最后竟一阵气虚。
“是吗?”
樊香实一惊,脸色白了白。
她双手揪着衣襟,衣襟底下,他适才替她抹上的药膏仍渗香泛凉,他的手劲、他叮咛的语气、他注视那疤痕时的眼神,在在都如此温柔……他为何要这样待她?大费周章追她来此,对她既蛮横又怀柔情,为什么?
她当真不懂啊……
乱云横渡、乱云横渡……那些如丝如絮、如绵如云的隐晦情绪,如此紊乱,又蛮行在他眼底,盘据不去。
“……你就不能……不能饶了我吗?”这疲惫求饶的声音是她的吗?
闻言,陆芳远沉默不语,优美的唇抿得发直。
泪水一时间涌出,浸润樊香实的眸子,她忽而扯唇笑,那样的笑,像似被自己的泪吓到,有些手足无措,于是只能笑了,嘲笑自己也掩饰不安,那模样竟格外惹人心痛。
“为什么非得这样不可?你让我走,这样不好吗?”
她吸吸鼻子,试着跟他进理。
“能服侍你的人多的是,小肆、小伍他们手脚伶利,脑子好使,你随便挑都能挑个比我好、比我尽责……如果是因为……因为我这具身子……”霞过双腮,她表情腼腆且嘲弄,仍笑着,倔气地抬手抹掉眼泪。
“如果是为了我这身子,比我娇、比我美的姑娘多了去,如果你愿意,想要什么样的姑娘不成?我有什么好?我长得仅是周正,根本不美,你非得把我扯在身边干什么?”她小心翼翼润着伤唇,努力调息,努力把欲说的话尽情道出。
“……我知道,小姐当年离家,你心里一直很伤,可是她过得挺好,不是吗?那个封无涯待她是真心诚意的,那样就好,不是吗?你……你当真喜爱小姐,心上有她,见她开心快活了,不管她跟谁在一块儿、身处何处,她快活,你也该快活,不该是这样吗?”
一下子说太多话,她闭闭眸压下似要再起的晕眩,深吸口气,费劲将滞闷的胸房充得饱饱的,再徐慢吐出。
“公子啊……”
她忽而轻唤,那声“公子”让陆芳远凝住似的心神陡然一震。
这是自他们重逢后,她首次开口唤他公子,近乎以往讨好亲匿的语调,不再是毫无干系的陌路人。
原来啊原来,竟是这么渴望听到她口中吐出那个称谓。
他定定然看她,拇指揩去她眼角清泪,让她幽喃般的声音静静滑进耳中——
“公子其实不再需要阿实了。”
思绪略顿,他一会儿才听懂她所说的,斜长利落的双眉微纠。
樊香实抿唇,脸蛋惨白中透虚红,淡淡弯了嘴角。
“那年公子和我之所以在一块儿,一是我真心愿意,真心想要,另一原因是,公子那时难,过需要有人陪着,而那个人最好是完全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当时你身边这样的人就我一个,我想要你,你也就顺了我……可是现在的你已经无事了,只要公子愿意看清……看清小姐她过得很好,所以你该替她欢喜,心里不难过,也就无事了,你已不需要我在身边陪伴……”
所以好心一点,饶过她吧,可以吗?
她倦极般合掩双睫。
四周宁静。
男子无语。
这让她心神稍稍一弛,模糊暗想,他也许正思索她的话,考虑她所说的。他会放过她的,如果他能想通的话。
突然间,她上身被楼住,抱起,贴近一副精实宽阔的胸膛。
男人的心跳近在咫尺,仅隔着胸骨血肉,每一声皆清晰叩进她耳里,那心音便如他的嗓声,慢吞吞带着让人着恼的悠然。
“阿实,你说对了一些事,却说错了好多事。其中错得最离谱、最急需更正的是,你说我心上有菱歌……”略顿,他的唇凑得更近,气息吹拂她的嫩耳。
她的身子不禁轻颤,感觉他将她抱得更紧。
“阿实,我心上没有她。本以为有,后来才明白,我根本谁都不爱。”
一个吻,落在她细柔的鬓角。
“所以,我心中从来就无谁。你可听明白了?”
第14章(1)
沉缓温柔的语调,说着无情的话语,樊香实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心上无谁。
也就是说……他心上无她。
虽是早已了然之事,亲耳听他说出,胸中仍会紧缩到痛。
她动了动,欲离开他的怀抱,他却将她搂得略紧些,缓缓又道:“我在你身上养着那些心头血,养了长长的八年,原以为一辈子派不上用场,但封无涯却把菱歌送回‘松涛居’……与其说养心头血是为了菱歌,还不如说是为我自己。阿实,我就是这么自私自利,凡事皆想合自己意思,什么道貌岸然、皮里阳秋之句,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她螓首不安分地挪抬,他大堂轻按着,不让她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