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茜倩实在很佩服他总是自说自话、拿自己开玩笑的本事,平日在公司,他也是如此带动气氛、与人为善、鼓舞士气、谈笑用兵,她真的很喜欢现在活泼有劲的工作环境。
然而在楼梯间抽烟的他,却是灰暗的、模糊的、陌生的……
“副总要回家休息了?”还是赶快摆脱他吧。
“差不多。”吴嘉凯看了表,指向他停车场的宾士跑车。“谢谢你的帮忙,你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谢谢,不用了。”
“就当作我赔罪。”哔一声,吴嘉凯按下遥控锁,来到车边,拉开车门,礼貌地邀请她。“不管你去哪里,再远我都送。”
龚茜倩看着他打开的右前方车门,人家副总大人都当泊车小弟帮她开门了,她若识相,好歹给他一个面子,随意让他载一程吧。
“再远都去?我要去大屯山耶。”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是她单身女郎的美好假日,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多跟他相处片刻的。
“大屯山?阳明山再上去而已,当然去了。”吴嘉凯堆满了笑容。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他有多久没上山看云、看树、看看好近好近、仿佛伸手可及的天空?
吴嘉凯站在停车场,燃起香烟,深深地吸入,再缓缓地吐出。
山上空气这么好,让他深感抽烟是一种罪过,但一察觉刚从另一部车下来的欧巴桑的瞪视,他还是皮皮地转个身,继续吞云吐雾。
没救了,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讨厌。他知道翔飞很多人都在忍耐,再怎么讨厌他也得摆出谦卑笑脸,而在他卸下“吴嘉凯”这个身分时,没有利害关系的陌生人就“敢”肆无忌惮地讨厌他了。
烟雾团团锁住他的杂思,他懒得再想;今天他“意外”上山,就不想山下的事了。
他只是很好奇,小倩——或是小茜专员一个人跑到大屯山来做什么?
按熄香烟,他脱掉西装外套,解下领带,松开扣住脖子的钮扣,让自己更像个放松心情来山上走疟的无聊男子。
锁上车子,他沿着绿荫盎然的步道来到大屯自然公园。
远远地就看到龚茜倩站在木栈桥上,举起双筒望远镜不知在看什么;在望远镜和手臂之间,他见到了她四分之一的脸蛋和一抹欢喜笑容。
感叹啊!为什么女同事一见他就笑,她却老是摆上一张扑克牌的皇后冷脸呢?
不能怪她,谁叫他刚到翔飞就打她的主意,刚才又打坏她的兴致,难怪要被讨厌了。
但,眼前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竟能让她一个人如此自得其乐?
“你在看什么?”他走到她身边。
“吓?”龚茜倩差点滑下望远镜。
见到鬼了,不是跟他说“谢谢,再见”了吗?也看他准备开车走了。
“这边空气好,走一走好像不错。”吴嘉凯自己说出答案。
“是不错。”龚茜倩望向桥下的淡绿池水。
“待会儿你怎么回去?”
“我出去坐游园公车。”
“好像还要走很远,还是我载你下山?”
“副总,我想今天是假日……”她用力捏住望远镜。
“嘿,有什么好看的?”他露出无害的笑容,指了她的望远镜。
“鸟!”她没办法压抑了,没有好口气。
“鸟?”他思想十分不纯洁,差点往下面看他的裤裆。
“那边枫香上有一群山红头。”她赌气地拿下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背带,递了过去。“副总有兴趣的话,自己看。”
“谢谢。”他接过望远镜凑到眼睛前,上下左右搜寻了下,只见满眼的绿树青山。“在哪边?哈,对面山坡树下有一对情侣……”
“不是那边啦!”她相信姓吴的已经完完全全揭开她深藏不露的暴力倾向了。“右边一点,没那么高。再下面,有没有看到?哎哎……哎呀!飞走了……”
吴嘉凯的视线从望远镜挪开,一群小鸟振翅飞出树梢,发出“救急、救急”的哨音,低低掠过林木,很快隐没到对面山头的树叶里。
“它们为什么要换一棵树?”他好奇地问。
“因为有人太吵。”
第3章(2)
他哑然失笑,刚才好像是她说话比较大声、语气比较激动吧?
转头看去,她目光仍盯住山红头消失的树丛,嘴角微微抿住,一脸的懊恼与不悦。
唉,他这回被讨厌得很彻底了。他很识相地不再说话,举起望远镜,随意寻找藏身枝叶之间的鸟类。
一只黑鸟高高地站在柳杉枝上,红色的嘴,红色的脚,黑红对比,格外鲜明,再昂起一头冲冠怒发,那骄傲的神态,真像是睥睨山林的帝王。
“哇,这只鸟羽毛黑得发亮啊。”他轻声赞美,忍不住开口说:“没想到望远镜可以看得这么细微,这只鸟真的很漂亮,叫什么名字?”
“红嘴黑鹑。”
“什么杯?”他又转头问:“你不用望远镜也看得到?”
龚茜倩是很想靠杯给他听,但一望见眼前的青山白云,她今天看画展以来的所有情绪忽然都不见了。
厌烦也好,郁闷也好,全是因为他人所引起的情绪,既然是放假日,就是她尽情放松身心的时候,她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再说,将诸多属于自己最深层的隐晦情绪转嫁到他身上也不公平。
往往她赏鸟时,常会遇到好奇的路人问她鸟事,她本着分享的心情,都很乐意解说的;能否能不当身边这男人是“吴嘉凯副总经理”呢?剥掉他的头衔,甩开对他的成见,他就是路人甲而已。
“用耳朵听。”她放松肩膀肌肉,微伸两臂,闭起眼,学起鸟叫声:
“喵!喵!像猫叫。”
“咦?”他看她的动作,也放下望远镜,学她闭起眼睛。
阳光透射他的眼皮,将他的视野染成一片亮红,眼前仿佛飞来了那只黑鸟。“喵!喵!”的叫声清晰地响在耳际,此外,他也听到了小孩在木桥奔跑,男人女人在说话,外头的车道有不耐烦的喇叭声和煞车声,然后又是不绝于耳的“喵!喵!”,还有“啾!嘎!”,“哇!霍!”,
“嘟!嘟!”各种他说不出来的鸟叫声,轻风拂过耳畔,带来树叶沙沙的摩擦声;再仔细听,耳膜轻轻震动着,是风呢?还是云朵移动的声音?
喀嚓!喀嚓!身边传来按快门的响声,他睁开眼,就见到小倩专员捧着装上长镜头的相机,正在专心捕捉影像。
镜头后面的她,又露出专注而愉快的神情了。有一句广告词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那么,此刻他算是看到她的另一种美丽了。
工作时的她,认真、负责、敏捷、面面俱到,他相信,没有男同事不“臣服”于这种美丽而对她心生“敬畏”;然而不同于上班时的严肃之美,现在的她,眉眼舒缓,笑靥轻盈,简便的牛仔裤装,扎起高高的马尾,就如邻家女孩一样和善可人……
“看什么?”可人儿收起笑意,转头瞪他一眼。
“我看你这是哪个牌子的单眼相机。”
“给你看鸟书。”她没给他看相机,而是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小书。
“原来是红嘴黑鹎。”他仔细读完她摊开的那页说明和图示,恍然大悟,笑说:“一个卑加一个鸟,是这个鹎啊。我小时候就去美国念书,国文程度不是很好,你爸爸讲‘茜’的诗词,我真的听不懂。”
“我的名字很简单,副总不用想得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