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淳于御瞧她半点雀跃神情皆无,甚至神色仓皇,忍不住问道。
君什善抬眼,干笑着。“没、没事。”
“到了。”
“喔……”她拖长了音,缓慢地移动步子,旋即一咬牙,豁出去地先行走下马车。龙神庙外聚集了不少百姓,一个个瞧见她都张大眼,像是认出她是谁。
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教她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淳于御要下马车,却发现她停挡在车门口。
“没,我……”话未完,她的额际一阵刺痛,她怔愣地睐目看去,瞧见落在地上的石子,突地有人喊着——“骗子,君家的骗子又回来了!”
“把我儿子的命还来!”有人高声骂着,还不断地对她掷着石子,而她动也不能动的,任由石子打在身上,血水缓缓从额角滑落。
“放肆,全给本爵退开!”淳于御一把将她抱回马车内,怒瞪着外头的百姓。
“侯爷,她是骗子,君家全都是骗子,说可以医治我儿子的病,却收了钱害死我儿子。”
“对,我爹爹喝了君家给的符水,当晚就去世了,君家是杀人凶手!”
“君家还养出她这个不死的怪物,君家说不定被这个怪物给控制了!”那一声声含血带泪的指控,让君什善无法动弹,更无法反驳。
“承欢,走!”看着她额上滑落的血,淳于御以指轻压着伤口,恼声吼道。
“是。”马车缓缓地驶动,百姓被守在龙神庙附近的士兵驱离,但他们的控诉还在君什善耳边嗡嗡作响。
“疼不疼?”他问。
缓缓抬眼,失焦的目光慢慢凝聚在他噙满担忧的脸上,她笑得苦涩。“他们当中有人瞧过我受伤又立刻恢复,所以都说我是怪物……”
“胡扯!”他不舍地将她搂进怀里。
“那事我倒不是很在意,可是,君家没落,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成了神棍……为了盘缠,我摆摊看相,很多话只是为了哄人开心,好多赚一点钱,但至少我没有害人……”说着,她不禁笑得自嘲,“说再多,我还是骗了人……”她真的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她只能这么做。
“那么,你对我说的,也都是骗人的?”他哑声喃着。
外头的阵仗,让他明白为何她不在城里摆摊,反倒选在商埠外。他可以想见她的处境有多艰难,为了存活、为了医治君夕月,她必须强迫自己昧着良心市侩,必须假装凶狠保护家人,可她学得不伦不类,教他心疼。
“不,请你相信我,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看得见你遗失了某样东西,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急声道,就怕他不信。
“……如果我遗失的是你,你会答应永远待在我身边吗?”
“嗯。”她用力地点着头。
“好,从今以后,你要永远跟着我。”他喃着,亲吻着她的发顶。
从此以后,就由他来保护她,在他眼皮底下,谁也别想再伤她半根寒毛!
龙神祭在翌日正式举行,而钱塘江的江水早已吞噬了沿岸的堤防,逼近到龙神庙外,至于围观的百姓全都被官兵给驱赶到一里之外。
来到龙神庙外,君什善抬头看着阴霾的天候,强劲的风不断地拍打着她身上纯白的深衣。
“冷不冷?”淳于御从她身后走来,拉起身上的披风往她身上一罩。
她回头,轻轻将他推开。“祭典要开始了,你不可以靠近我。”
“为什么?”他眯眼。
“因为祭典之前,本来就该净身的,而且……不可以和男人太靠近。”那是祖训,她只能依遁行事。
淳于御微扬起眉,还未开口,后头传来赵立令人可憎的嗓音。
“大费周章地举行祭典,到底有没有用呀,姑娘?”君什善横眼看去,礼貌性地欠了欠身。“民女见过王爷。”她讨厌这个人,可是她不能把厌恶表现在脸上,累及淳于御。
“本王听说了,君家的巫术是用歌声吸引龙神前来,但你这把粗哑嗓音,要怎么吸引得了龙种?难不成真以为本王是傻子,诓骗了杭州城的百姓不够,就连本王也想欺蒙?”赵立怪笑着。“本王从没见过五马分尸的好戏码,这下子可教本王期待了。”她握紧粉拳,强迫自己别开口。
“什善,准备。”同样穿着纯白深衣的君夕月在前头唤着。
“是,姊姊。”她应着,垂眼道:“王爷,民女先告退。”话落,要走,却不慎踩到裙摆,往前扑去时,左右两边都有人及时拉她一把,让她免于扑倒在地。
她抬眼望去,拉着她右手的是淳于御,而拉着她左手的是——“小心。”那男人长相斯文俊雅,口吻亲切,可不知为何,她背脊瞬间爆起恶寒,赶忙缩回手。
“安生,别多事,人家当你是毒蛇猛兽。”赵立哼笑着。
“是。”易安生恭顺地后退一步。
君什善惊魂未定地看着他,难以理解刚才那一瞬间的滋味。
“什善?”淳于御紧握着她的手。
那温热的掌心源源不绝地传递着热能,安稳了她的心,微勾起笑,她放开他的手,直往前走。
第11章(1)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到老天眷顾,可小的时候,每每在江边唱起琅琅上口的君家祈歌时,江水总会平静如镜,所以今天她一定也可以办到的。
她跟着堂姊焚香朝天祭拜,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会,堂姊走到一旁,坐在八音鼓旁。她则面向江水而立,深衣在风中摇摆着不止。
当第一个鼓声响起,君什善双手合十,深吸口气,低哑的嗓音发出洪亮轻鸣,那气息绵长,而那嗓音,不像人声,更不像乐器,反而像是风呼啸吹过洞口,像海水拍岸发出激鸣。
淳于御霎时瞪大眼,看着她不卑不亢地袅婷欠身,那神色虔诚,那姿态柔软,歌声抑扬顿挫,舞动的身形如絮,祈求的清嗓如丝,缠绕如网将所有的人感官密密捕捉。
深衣在舞动之间飘动,形似飞天,教他莫名不安着。
刹那之间,眼前的一切极不真实,她的身影如梦似幻,空灵的歌声撼动天地,充满能量,如甘霖般从天而降,抚慰不安的民心,抹去暴戾的气息,仿佛净化大气中负面黑暗的能量。
突然,他瞧见阴霾的天空破开一角,一道微弱金光缓缓降落,将她包围笼罩。
金光之中,隐约有抹人影与她相拥。
“你……”这一刻,君什善看见了和淳于御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气息、这气味,分明就是那晚冒充淳于御的人,而他不是人,竟是龙神吗?
那人轻勾笑意,与她共舞,直到江水退潮,平静无波。
淳于御眯紧眼:心头莫名狂颤。
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想不起在何时见过,可是他的身体仿佛还载录着这份记忆,有股凶猛的能量在体内暴动着,震得他几乎站不住。
体内有股声音告诉他,与她共舞的人,应该是他!
突地——“下雨了……”易安生看向天空,豆大的雨水即刻倾落。“王爷,先进马车避雨。”淳于御回神,飞步来到君什善的身边,而她身前的男人与他直视,笑得挑衅,随即消失无踪。
她无力地往后踉跄,刚好跌进他的怀里。“款,你怎么在这里?”
“下雨了,先避雨。”无暇追问那男人到底是谁,他将她打横抱起,打算将她抱入龙神庙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