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维大抵了解情况,纤腿儿妖娆交叠,在林府前庭的百年老树上,轻轻摇晃。
“请回吧,这婚事,我们拒绝过许多回。”林师傅满脸肃穆,文人气息浓厚,向来温文细语,此刻,嗓给说得沉重笃定,彰示拒亲决心。
“林师傅,樱花今年十七了,再踌躇下去,会找不到好婆家。王少爷家大业大,担保不会教樱花吃苦,而且,他也将话说在前头,樱花嫁过去,不用烦恼传宗接代的大问题,您想想,樱花那种身子,能挨过生孩子那关吗?又有哪个男人,愿意迎个不能传嗣的妻子?您不会真打算让樱花一辈子不出嫁吧?”媒婆连珠炮说着,试图劝说林师傅这老顽固点头应允。
“我们林家养得起她,不劳费心,林伯,送客。”林师傅背过身去,摆明不愿再多听。
“花婆婆,请。”林伯立刻上前,恭送媒婆速速离开。
“唉。”媒婆无功而返,脸色自然很不好看,临走前,满嘴嘀咕,说着“挑?还挑?不想想自个儿女儿不能下蛋,谁敢要她呀……”,声音越行越远。
“让樱花去嫁不学无术的王少爷,我宁可将女儿摆在家中一辈子!”林师傅嗤声。王少爷恶名在外,靠着家有恒产,不思进取,只懂花天酒地,毫无本领和志气,林师傅生平最瞧不起这种人,哪可能委屈女儿下嫁?!
“爹……别气了,女儿倒杯冰杏茶给您。”林樱花由后堂款步而至,搁下消火杏茶,扶着爹进屋。
延维透过敞开的大厅门扉,听见父女交谈。
“爹不是不让你嫁,而是王少爷这种德行,嫁过去,只是眼睁睁看你吃苦,就算他一时迷恋你,等新鲜感一过,他又会再去追求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樱花,你不会怨爹吧?”
林樱花螓首轻摇,鬓边柔软青丝拂动,煞是美丽,她微微笑着,真心道:
“女儿全凭爹娘作主,女儿知道爹娘任何决定,都会以女儿幸福为第一考虑。比起嫁人,女儿更喜欢留在家里,与爹娘相伴。”
林师傅叹口气,望着四个孩子中最是漂亮温婉的樱花,不由心生感慨:
“老天怎这般作弄人,给你绝俗容貌,却也给了你这一具病弱身子,若不是你心口宿疾,早在你及笄那年,林家书院的门坎,就被上门求亲的男子给踩平了吧?”
“爹,您太夸张啦……”林樱花羞赧一笑。
“哪里夸张,城里若要选出镇城之花,论排名,你没有一二也有三四。”她可谓林家之光,记得她还在襁褓时期,林师傅就爱抱她出门献宝,让大家一起称赞他生了个漂亮宝贝。
这女儿,无一不好,唯独一项,教他操忧烦心。
“可惜这身子老养不好,补汤补药也都吃了,怎不见你多长些肉呢?”
“女儿现在已经胖许多了呢。”
“再丰腴些更好看……唉,也别那么好看,省得王少爷对你不死心……”心情好矛盾,希望女儿样样都好,又不希望女儿太好而遭恶徒纠缠不放,两难呐。“你今儿个又去上香了?”
“恩。”
“有没有替自己求段良缘?”
“女儿求爹娘身体健康。”
“老是替爹娘求,都不求些自己的事,你这孩子,真是傻气。”
“这是女儿该做的。”
“老天要是有长眼,就快快治好你的病,再赏你一个良人,爹才能真正安心。”为子女一生操心,是全天下父母的宿命。没嫁娶的担心,嫁出去的,又要烦恼嫁得好或不好……
延维摇头晃脑,厅里父慈女孝的戏码,她得强忍鸡皮疙瘩,才不至于猛翻白眼,又听到林师傅数落王少爷的恶形恶状,说着:
“若嫁给王少爷那种人,所有爱惜你的人都会难以放心,时时为你担忧不已……”
这番话,让延维眼睛为之一亮!
所有爱惜樱花的人都会难以放心,时时为她担忧不已!
也包括狻猊,对吧对吧?
这真是……太好了!
大家皆不舍林樱花嫁给恶少,一旦嫁了,该烦恼的烦恼,该心碎的心碎,该担忧的担忧,该舍不得的舍不得——嘻嘻嘻,而痛快的,就哇哈哈大笑得很痛快!
延维愉悦起身,妖魅的艳笑,花儿绽放一般,浮现脸庞,呈现娆异美感,发丝挠过冷冷眯笑的晶眸,过多恶意的喜悦,满溢了出来。
“王少爷,你等着吧,我延维大发慈悲,马上就帮你迎娶美娇娘啦!”
书院外,蜚短流长,诸多揣测说法,传得沸沸扬扬,却皆未能证实,而林府之内,同样充满困惑不解,疼爱女儿的林师,怎会一反往常坚持,要将掌上明珠嫁予他口中唾骂的纨绔了弟?而且……还是急迫地硬逼女儿上花轿。
王府自是乐于看到林师傅的改变,开怀恭送林师傅离去之后,立即动用财力人力,用最快速度,办妥一切繁琐婚俗。
不到七日,结满喜气红绣彩的花轿,一路招摇前来,轿子四周系挂的五彩流苏,摇曳如浪。
虽是纳妾,派头不输当年王少爷迎娶正妻的铺张,一切比照娶妻规模,明媒正娶,八人大轿,给足林家颜面。
林樱花不懂,日前,爹亲还慈爱地与她说着,若嫁给王少爷,她是注定要吃苦,虽然生活富裕,锦衣玉食,然而心灵贫乏,她必须与其他女人争抢丈夫的宠爱,加上她身体荏弱,无法生儿育女,在府中地位自是无法高升……言犹在耳,爹亲竟唤她入厅,抛来的头一句晴天霹雳便是——
“爹同意你与王少爷的婚事,王家择期上门迎亲。”
她险些晕厥过去,勉强搀扶方桌才能站稳,追问理由,她爹只是坚定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彰示他所做的决定,不容更改。
樱花自幼习读三从四德,在家从父,爹亲的命令,她焉能不从?
即便心里委屈,亦仅能和着眼泪往腹里吞,怯怯等待成亲日到来的短短几日间,她病了一场,缠卧病榻,在无人注意时,默默垂泪。
而婚事的筹备,并未因她发病而有所延后,依旧如火如荼进行。
兄长和娘亲试图劝说林师傅改变心意,个个皆遭斥骂,一位温和儒雅的老书生,为何变得如此不通情理,谁也没个正确答案。
樱花相当认命,接受了爹亲的安排,并不抵抗或争取,直至成亲当日的清晨,她悄悄去了寺庙一趟,献上最鲜艳的香花,向老天爷祈求,爹娘别再为她争吵,娘亲别为她哭伤了眼,兄长们别为她担忧操烦……
她掉着泪,一拜再拜,唯一不敢奢求的,是有谁能来救她逃离那个隐约已知的可怕未来。
礼佛归来,心,平静许多,也或许,是心冷了许多,她温驯坐于铜镜前镜里映照出的美丽人儿,没有半点新嫁娘该有的羞涩或欢喜,任由丫鬟为她装扮扑粉,更换红袍霞帔,束绾青丝,点朱唇……
林府办喜事的味道太淡,府里人脸上全是愁绪,又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有个咯咯发笑的愉悦笑嗓出现,简直令人发指到想吆喝来人,将她拖下去打一顿先。
除了延维,还有谁会如此丧尽天良?
全府结满的灯笼火光,在她身上黑裳辉映出妖艳红泽,雪皙粉颊,染上薄薄一层的烛红,仿佛胭脂般的嫩赭色,薄瓷肌肤更显无暇剔透,唇间略略高扬的笑意,使她更艳、更美,炯炯晶灿的美眸,娇懒注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