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的言灵,怕会变成最大阻碍……
“你的法力似乎崩散得太快,很不寻常。”就西海龙王所知,失去龙角的龙族人,快则一年,慢则三年内,精气神日益削减,体力逐步流失,没道理狻猊才刚断去龙角,术力便几乎消失干净。
西海龙王略一沉思,猛然领悟:
“除非——你将仅存的力量,另作他用!”
狻猊勾扬唇角,眸中精光乍现,人类无法听闻的崩裂声连续发生,连珠炮般砰砰炸开,西海龙王在珍珠阁周遭设下的阻界,被狻猊预先安置于阁楼各处的术力真珠,弹撞攻击,产生碎裂。
缚囚他们的术力崩坏,逃离的机会,只在一瞬间。
狻猊起身,揽紧她的腰,护进怀里。
“现在,替身术!”他在她耳畔指导,一吟咒,两人便能瞬挪到千里远,留下两张纸人让西海龙王跳脚!
“别动!”
从她口中吐出的字,却非替身之术,而是束缚住他的言灵。
“延维!”狻猊心中隐忧成真,她被西海龙王那番话所影响。
她不愿意再跟着他走,不愿意再……拖累他,更不愿意他将他自己的一线生机,白白断送!
“我说了,你要回龙骸城去,求你父王,医治龙角!马上回去!”她言词坚定,灌注了全身力量,几乎是咆哮吼他。
“我们先走,此事可以稍晚再商榷——”
她连连摇头,“有我在,他们不可能答应帮你的……我一直是很碍事的家伙,惹人讨厌,只会招来麻烦……你独自回去,他们还会相信你浪子回头,从我这小疯子身旁醒悟。”
“你允诺过我,不做傻事!”他动怒了,气她在紧要关头,出尔反尔!
那是她的性命呀!她怎能轻贱无谓?!
“你做很多傻事也从来没先问过我呀!”她同样一脸气愤,拳儿捏得好紧,五指轻颤,手背青碧脉络偾起。“若是你问过我,你把龙角斩断,来换取我的平安好不好,我会明白告诉你,我不要!我宁可在西海城被碎尸万段,也不要你这样做!”
狻猊默然,对于她的指控,无言辩驳。
他确实没有考虑过她的心情,更害她沦为众人指控的红颜祸水。
一切全是他甘愿做的,没有后悔,不觉遗憾,即使时间倒退,他仍会那么做。
延维的想法与他吻合。
现在她所做的,才是对的,她不会后悔,若她再随狻猊亡命天涯,等到狻猊最后失去人形,直至耗力倒下,她才会恨死自己。
她让狻猊坐回椅间,捧住他的脸庞:
“缚身的效力不长,很快你就能恢复行动,你一定要记住,回龙骸城,救回龙角;回龙骸城,救回龙角;回龙骸城……”
一连用了好几回言灵,就是怕他不听,就是怕术力不够强大,就是怕他不听话……
他看着她,看着她随西海龙王离去。
他没有扯喉唤她,她心意已决,任凭他喊破喉咙,她也不会更改。
她的眼神,如是说道。
她回眸时的神情,坚毅不移。
她走得连一点迟疑都没有。
狻猊目光远扬相随,而她,已经不在视线之内。
你最爱的,别摆在身边,你护不住,眼睁睁看她死,无能为力的疯癫,将会毁去你。
天人清浅嗓音,同一时刻在他脑海响起,飘渺幽远。
当时天人淡慈洁净的仙姿、近乎冷淡的和蔼劝谏,以及坚不可移的笃定口吻,似乎都在印证此刻。
费劲了心思,绕了好大一圈,试图对抗了所有导向那等情况的人事物,仍旧是循着无形的引线,一步,一步……走上此途。
他忽而笑了,沉沉地、低低地,笑了。
是无能为力的疯癫?
是绝望至极的发狂?
抑是……
未免夜长梦多,西海龙王决定速战速决,一回西海城,立刻处置掉她。
别怪他心狠心辣,不留生路给她走,爱儿骤逝之痛,加上犯人被劫的颜面扫地,对自尊高傲的龙中之尊而言,此等屈辱,岂能轻易咽下?
他已经够仁慈了,若非她爱上之人是他的侄儿,他哪会仅逮回她一只便罢?绝对要她尝尝心中最珍爱的人,在眼前死去的世间剧痛。
一开始,怒极之时,或许他会这样做,管他侄儿不侄儿,反正弟弟家儿子满堂,九龙变八龙,不会有太大差异。
后来,时间久了,怒气沉淀了一些些,再看见弟弟诉说自家孽子斩断龙角一事,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毫无龙主威严……
正因明白丧子之痛的滋味,他不忍也让弟弟品尝一回。
无论儿子数量多寡,失去任何一个,心痛感不会因而分散减少。
不过,教他意外的,是这女人的举止。
她竟为了狻猊,可以勇敢至斯,他刮目相看。
放弃逃走的好机会,只急于叫狻猊回城,求龙主抢救断角。
要是当时她与狻猊一并逃了,他会对她的自私怕死嗤之以鼻,或者干脆一掌打死这只祸水,替弟弟家除去一大灾祸,她却用言灵缚住狻猊,乖顺地,随他回来受死……
第十四章
他试探过她,故意不以任何法术捆绑她,给她潜逃的时机,瞧瞧她的说与做,是否吻合如一。
她只是蜷坐一角,安静沉默。
“能逃而不逃,为什么不呢?你不是很行,用那……替身术,可以将你与纸人替换,瞬间把自己带到安全的地方去?”西海龙王半是好奇,半是试探问。
延维懒懒挑睫,睨他一眼,又撇开,对地牢石壁的兴趣比他还高些。
“……我逃走了,你还不是会找上狻猊。”不要去吵他,让他好好休息嘛,呿。
“不逃的话,只有死路一条。”西海龙王语带威吓。
“……逃了的话,他不知又要瞒着我,自己吃下多少苦头……”她咕哝,声音含糊在轻蠕的唇瓣间,带点埋怨,一些些不满,叨叨碎碎的嘀咕:“他完全没告诉我,龙角断掉后,下场那么严重!他只说‘没关系、不碍事,伤口抹一抹就不见了,瞧,哪里还有流血’——他每回都这样!任何事,从他口中说来都好简单、好轻松,不值得费心去担忧烦恼,暗地里,他默默把事情全揽在肩上,为难着他自己,他有没有想过,以后我知道真相了,我会有多自责、多难过——”
她不是向西海龙王诉苦,她眼中,只剩脑中浮现的慵懒笑颜,对,他总是那样笑着,云淡风轻,要别人安心,自己独揽重任,所有困难痛苦,藏在俊逸笑容背后。
想起他的笑,她心很痛,她自觉像只吸血蛭,吸食他的养分,而给他的,又太少。
他不想丢开她这个麻烦,天塌下来,也会替她顶住,可他不曾思量,她乐不乐见于他为了她,伤痕累累……
“我非常痛恨你。”西海龙王口气平缓,拈胡淡述:“恨到将你碎尸万段,恐也难息愤怒。”
“哦?”她意兴阑珊,已经不在乎他打算如何处置她。
“现在却没有那么想。”西海龙王说完,沉默好半晌,锐利的眼眸,直勾勾看着她。
“……”到底是要说什么啦。
“虽不到对你所作所为完全释怀原谅,却也不再想尽哪些手段,如何凌虐你,如何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命赔一命,仍是我这爹亲能为亡儿做的最后一件事。”
或许是延维对狻猊的扞护,教他稍稍改观。
瞧得出来,她是真心保护狻猊,情愿自己送死,也不要狻猊受到伤害,这一股傻劲,虽然自私,却如此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