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狻猊还魂过程顺利,否则他这位二伯父,没脸来喝这杯寿宴酒。
“是呀,还在四处找着……只能等他自个儿忙累了,放弃了,谁劝他都不听。”四海龙主已经懒得阻止狻猊。
“那丫头,当真消失得干干净净?”
“照我家老五找不着人的沮丧来看,她真的躲的很隐秘,决心永不见狻猊。”四海龙主饮下一杯酒,突地想到一件要紧事,忙道:“二哥,这一回他们是真的断了连系,你可别再找狻猊讨人,小疯子完完全全不干我们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要替云桢报仇,可得找正主儿讨。”
“我知道。”西海龙王心里有些感叹,狻猊成功复生,他儿云桢却死得神魂俱散,若魂魄完整,他也能替云桢回阳。
“二哥……看起来好像没那么急于寻她?”西海龙王试探问。
先前几回,他二哥一进城,怒目横眉,逆鳞狠竖,一副要将人给碎尸万段的狰狞模样,此次前来,气焰减了,恨意淡了,就连提及小疯子,也不再咬牙切齿。
“恨,依旧存在,并未消失殆尽,每每思及云桢,对她的怒火,还是会燃烧起来,只是近来慈莞替她说了不少话,丧子剧痛,慈莞不必我少尝一些,她却能以德报怨,细数我对那丫头的所有作为,已与她咒杀云桢一样的冷血残酷……”西海龙王淡道。
慈莞是西海龙后闺名儿,云桢的亲娘。西海龙王仅娶一妻,无其余妃妾,对她宠爱至极。
“大庭上,雷金锤引来雷电的责罚,而后赶尽杀绝的追缉,再到错杀狻猊,使她尝到死别之痛,现在,更将她逼上生离之苦,我们对待她的方式,算来已近乎凌虐……”西海龙后难掩恻隐神情,她本就心性温婉,虽然爱儿突逝,教她肝肠寸断,对延维也产生了怨恨,所以任由夫君采取激烈手段为儿子复仇,只是……
那日雷金锤的极刑,她不忍卒睹,以暴制暴的血腥,并未抚慰她丧子的痛楚,反倒让她觉得他们的私刑,何其不人道。
“所以倘若她有本事躲一辈子,我也不刻意去为难她,除非她自寻死路,又出现在老夫面前,否则……便给她一条生路走吧。”这已是西海龙王的最大让步了。
“二伯父此话当真?”
狻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踏进厅,便听见西海龙王此番大赦言论。
“老夫说话算话。”
狻猊闻言而笑,眉目俊朗愉悦,抱拳揖身:
“那么,侄儿带来一个消息,算是感谢二伯父高抬贵手。”
“你别弄错了,我并非饶恕她,而是她不主动出现,老夫亦不派人追捕,如此而已,若她此时站到老夫面前,老夫同样会一掌击毙她——”
“杀她是大错特错,事后若察觉冤枉好人、滥杀无辜,就不是‘后悔莫及’四字能简单带过。”狻猊吁烟轻笑,意有所指。
“此话何意?”西海龙王剑眉挑扬。
“我找到云桢真正的死因。”狻猊之言,投以震撼威力,令厅堂众人问而惊愕惑然。
“什么?!——”西海龙王声如洪雷,吼得震天动地,顾不得失态与否,慌张来到狻猊面前,西海龙后紧随在后。他忙问:“你说找到云桢真正的死因?!难道……他并非死于言灵?!”
狻猊缓缓颔首,不疾不徐道:
“先前我便觉奇怪,云桢是龙子,若没像我六弟负屃,惨遭设计拐骗,寻常来说,延维的言灵,不该造成这么大的伤害。”言灵用来欺负弱小,轻而易举,但要取龙子性命,恐怕无法三言两语便如愿。
她的术力,不够强大。
“我闯入西海城救人时,探视过云桢的遗体,他死状古怪,让我感到疑惑。直到日前,我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相仿的伤势,我大胆假设的情况便是如此——”
狻猊吐烟成形,细腻烟沫,逐渐聚集为人影。
与其动口说,不如真实模拟一遍,才能解除在场所有人的质疑。
烟,变成了云桢的模样。
他追逐着另一道烟沫拟造的敏敏,苦苦哀求,要她别离开他,敏敏不理,仍是绝情离去,留下云桢一人。
他沮丧失落,时时发怔发傻,开始食不下咽,以惊人的速度削瘦憔悴,这副模样,西海龙王及龙后皆是熟知的,在云桢过世之前,确实如同虚影所呈现一般。
敏敏!湮没化成的云桢呐喊着,一遍又一遍。为什么要离开我……
出乎众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云桢每嚷唤“敏敏”一句,便自虐般地槌打胸口,一次次,力道凌乱失控,有时重击有声,抡起拳,疯狂落在心窝处,仿佛那儿藏了可憎的妖物,非得使尽全力,才能驱逐掉它;时而轻若拍扶……
胸前胸臆之间,肉做的心,终是不敌长达半年的频繁残虐,应击而碎,内伤之剧,造成云桢口吐鲜血死亡。
“怎可能有这等荒唐事?!……”西海龙王久久难以置信,跌坐椅间,只能震惊拧眉。
“我确实撞见过……桢儿有好几回,不断槌打自己的胸口……我以为那只是……”西海龙后哽咽,无法言语。她好自责,没能及时阻止云桢自残,让他葬送宝贵性命一条。
云桢性子虽温驯懦弱,在感情上却是死心眼,与父亲西海龙王一样,一旦认定了,便是全心全意的痴情种,甘愿为心爱之人掏心挖肺。
他学不来西海龙王的骁勇善战,没有其父的合合龙威,独独这一点,完全继承了西海龙王。
父子俩的差异,则是西海龙王的痴心,幸运获得龙后慈莞的爱意相随,云桢爱上不懂珍惜他的女子,才演变为今时今日的结果,教人不胜唏嘘。
龙后捂面哭泣,西海龙王无言地安慰她。
“你是想为她脱罪,编织这一套说词,企图将云桢之死,导向其他方面?”西海龙王稍稍收拾失控的错愕,深吸几口气,恢复原有的冷静,扶在爱妻肩上的手掌,隐隐地,泄露了激动的微颤。
“不,我是在延维身上,看到相似的伤,才不排除这项猜测。同时,我向数名服侍云桢的鱼婢求证,要验证我的想法对错,所有鱼婢的回复,皆与我设想情况没有差异,云桢并非任何人杀他,是他自己,打破了他的心,也可以说,他失去爱人之后,心碎而死。”
狻猊挥散了烟沫,云桢的音容,回归成泡影,颗颗破裂消失。
“……你找到小疯子了?”死海龙主听见狻猊话中另一项重点。
“嗯。”狻猊坦诚点头,不过关于她的事,容后再议,先解决云桢死因之谜,替延维平反恶名,才最重要,他不希望自家族亲每每见到她,便对她指控怨怼。
为此,他不急于带她回来,转而去调查云桢生前所有蛛丝马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做出了现在的结论。
“还有,我去了一趟狐神住居,他拥有一面水镜,是黄泉孽镜台所分舀的奇水,只需置入一根云桢的发,便可以看见他生前所有记忆,当然,镜里呈现的景象,仅有死去过的人才能看见,很巧的是,我也看见了。”狻猊微笑,笑容与唇边的银烟管,同样灿亮。
因为他死而复生,水镜所有显影,他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看见了什么,方才已用烟沫幻影,呈现在众人面前。
“延维有错,错在她口不择言,但绝不是造成云桢骤逝的罪魁祸首,她获得的教训,已经远远超过了她该负的责任,就为一句话,非要取他性命,逼她逃无可逃,又岂有义正言辞的正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