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将她惹哭的男人竟耍赖般咧嘴一笑——
“因为是你的,所以才私藏不还啊!”
夏晓清一听脸蛋更红,双颊几如霞烧,沉默不语。
宫静川又叹气,屈起一指轻划她颚下,揭掉一滴未被巾子拭去的泪珠。
“晓清……”他的嗓声沙哑低柔。“你说你喜爱明玉和澄心,她们俩如今也离不开你。你很能适应北方的生活,在盐场做事也得心应手。然后是我性子偏沉、无趣,你说你恰是喜爱这般性情的人,你听了我以往的那些事,你却说,我在你心里,依旧是好的……”—顿。“倘是如此,你喜爱明玉、澄心,喜爱北地生活,喜爱我,为何不允我的求亲?”
她心音促急,几不敢看他。
“你不能这样……我、我已不再去想婚配的事……”她被他搅得头晕脑胀,说来说去只有这个理由。
“那你可以再继续去想吗?”
“啊?”
她发怔的红红泪颜很有荏弱之味,他心弦一动,却不敢一下子亲近过去,只能轻抚那张脸,替她将几缕青丝撩至耳后。
“……我不知道。”她垂下颈项,感觉他的指滑过她发烫的耳壳,那让她一颗心不禁起了哆嗦,身子不由自主一扭。
“晓清,答应我你会好好再想过。”语气坚定。“你答应我?”
面对他的软硬兼施,夏晓清简直难以招架,只觉他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太过分了!”小姑娘家的清脆嗓音揉进满满火气,似也带着哭音,在不远处响起。
夏晓清蓦地扬睫。
这一抬头,她都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就地掩埋!
她和宫大爷跌坐在坡棱上的草地,野花、野莫尽管茂密,高度却不足以将他们身影掩尽,于是她哭、她怒、她瞪人等等的举措,以及宫大爷赖在她身边,抓着她说个不停的模样,全都落进一干护卫、马夫、丫鬟和小厮眼里,大伙儿四散在坡地上,或坐或站,瞧得津津有味,都不知瞧了多久……
噢,等等!刚才那声怒叫是明玉的声音啊!
小姑娘怎么了?
明玉此时是从坡地的另一侧冲回来,身后跟着小澄心,走在最后的则是无惑。
小姑娘刚才明明是开心地冲下马车玩,现下却臭着一张小脸回来,而她这把烧腾腾的怒火很显然是针对跟在她身后的高大青年。
气到不行,颊上挂小泪,她突然止步,小澄心险些撞上小姊姊的背。
明玉陡地转回身,绕过澄心走到无惑面前,忽然就是一记直拳,直直打在无惑肚腹上。
结果是出手打人的人叫痛。她哀喊了声,眼泪跟着再滚一波,边哭边骂。
“你骗我!你不守信用!你骗人——呜呜呜——”
挨打的青年面无表情,眼神微垂,那姿态似有些莫可奈何,但他没有其他动作,仅定定看着气到哭的小姑娘,然后再看她哭着跑掉,看那小身影冲回停在坡下的马车。
所有人皆惊住,注意力一下子从主爷与姑娘这头,转移到明玉与无惑身上,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这一方,宫静川摇头叹气。
他起身随意一拂衣衫,然后朝仍怔坐在草地上的晓清伸出手。
“回去吧。”
厚实好看的大掌摊在眼前,夏晓清这次没有乖乖去握。
她自个儿站起来,垂眸敛眉,抿唇不语,抢在他说话前已举步朝坡下走回。
好吧,小姑娘闹,大姑娘也闹,很好,该闹的全闹了……他揉揉额角。
跟在那姑娘身后,他心头沉甸甸,表情也跟着凝沉下来,而没有握到姑娘小手的五指则很气恼地攥紧。
“胡闹!”
宫家主爷严厉的斥责在小姑娘的香闺中绕梁回响。
“我不管!我也要上北冥十六峰,我要去!要去!为什么无惑可以去,我就不能去?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原是娇脆的小女儿家声嗓,但,自海盐场返回家宅的那一日起,至今整整五天,明玉不是哭就是闹,闹到声音都哑成破锣嗓子了,听起来甚是可怜。
“无惑的师门在北冥十六峰,他的大师父要他回去,你跟去干什么?”
“那我也入他的师门!反正我跟过他的小师父练过拳,我也就是他的师妹,我跟他一起上北冥十六峰习武去!”
“那是你缠着人家的小师父硬要学,又没正式拜师,算什么师妹?”身为兄长的人端出为兄为父又为母的气势,劝劝劝,连劝这么多天,无用就是无用,恼得他黑发都快成雪丝。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稳下心神后,硬声硬气再道:“反正无惑昨日已启程回北冥,他还要你跟,你也不是不知。他任你使唤整整三年,也该放他自由,总之……我会再替你们姊妹俩挑一名新护卫,就这样。”
明玉大眼睛里蓄着泪水,一下子溃堤了。
“哇啊啊——我不要啊——哇啊啊啊——臭大哥、臭无惑,我不要嘛——”
“你……”宫静川脸色发青,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明玉是娇丽爽朗的小姑娘家,连哭也“爽朗”得很,当真符合笑就大笑、哭便大哭的行事风格,只是突如其来这般号哭,真要吓坏许多人。
更头疼的是,一同坐在榻屉上的小澄心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小嘴突然瘪了瘪,泪珠子就跟着一滴、两滴、三滴地滴下来。
如意、如福、如春、如喜几个丫鬟原本退在一旁等候主子爱差遣,见大小姐哭得一塌糊涂,原还能忍住,但一见小小姐也哭,四个丫头便开始掉泪,心疼得不得了,抽泣声不断。
宫静川头疼欲裂,心肠扭绞,怎可能不心疼?
“宫爷先离开吧。”在场唯一沉得住气、稳得住场面的夏晓清终于出声。
她眉间扣着轻郁,瞧起来亦是担忧,但嗓声有着教人信服的能耐。
宫静川动也不动地直瞅她。
她似是叹了口气,走过来扯着他的袖。
于是,他起了身,手拄乌木杖被动地跟着她步出那个哭声不断的女儿家闺阁。
来到外头廊道,她很快就放开他的袖角,仿佛那只袖淬满毒液似的……说实话,那让他的不痛快当下暴增一倍,五指恨恨一抓,都快把那根不腐、不朽、不蛀的乌木杖掐裂。
她却用低柔语气徐慢道:“我会再跟明玉谈谈话、说说心底事,宫爷别跟她急,你急,明玉也跟着急,事情只会越糟。”
他双目几乎无法从她脸上挪开。
但她眸线却一直平视着,沉静落在他胸前,似逃避他的探究,又像无感于他的探究,搅得他心神波动中还有波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日求亲尚无着落,他不愿将她逼得太紧,只是这几天,明玉跟他闹,澄心跟着哭,她待小姊妹俩一如往常,且更添关怀,待他却是疏离有礼。
亲疏分得这样明显,分明欺负人!
“那你呢?”
“什么?”她终于抬睫。
“你也在跟我急吗?”用一种很隐伏、很晦暗不明的法子。
夏晓清眉眸间有瞬间怔忡,一下子已明白他的意思。她再次敛睫,嚅了声。“我没有……”至少不是故意的。
当她露出那种略带倔气的神态,仿佛他将她逼进死角,逼得她不得武装自己,然后又见她双颊消瘦,他实无法再狠下心逼她。
他叹气,静了会儿才道:“这阵子盐场大忙,家里的事畲管事会照看,但明玉和澄心还得托你多开解。”
“嗯。”她螓首略颔。“盐场大仓的帐之前才忙过一阵,春酬也发放了,要到秋天时候才会再忙些,这段时候,我会多陪着她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