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闻言,她忽感气愤起来。
“我听校尉说,你中箭之后明知有毒却还是留在战场,非得确定女真人不会再犯才回朝,你简直——”没几句就说不下去,因为她清楚知晓,倘若自己是主帅,也绝对不会因为受伤背战而去。
军心要稳定!这在战场上非常重要。
更何况,长年处于沙场与人作战,受伤总是在所难免,只是迟早问题而已。摇了摇头,她略显叹息道:
“傻子。”让她好担心。
他勾唇,直视着她,“傻者,又岂止我一人?”
她一顿,表情赌气地笑出声来。
“你别拐弯抹角损人。”语毕,她歇了笑,凝神看他,关怀的眼神十分直接。“……你瘦了。”上回他们碰面,是半年前在兵部擦身寒喧,怎么他都不听她的话好好保重?没有强壮的身体,如何领兵杀敌?
她的注视实在太过赤裸,上官紫知她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是男儿身才没有顾忌,但事实却是他早已明白她为女子。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眼,他道:
“只是因为受伤。”
他移目的举动做得极轻巧,但她却感觉一刹间两人之间仿佛有哪里不自然……
要自己别对这种小事胡思乱想,她取笑道:
“北方土地广大,物产丰硕,你怎么不叫士兵打些野食补补?”
他摇头,“训诫大将不可私役士兵的是谁?”
“哇!你拿我的训斥来训斥我啊?”她状似不服地抗议,双眼却含笑。她治军时的确严禁将官把兵丁当成私有奴仆使唤,违者一律军法处置。“……真好,总算可以睡到床,而不会腰酸背痛了。”她半真半假地槌槌膀子。
他问道:“这回可休息多久?”
“两个月。”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准明儿个兵部又来公文,没睡熟就得披挂上阵。“你呢?”她反问。
“也是两个月。”而且他带伤,确定暂时无法出征。
她眼睛顿时一亮!
“这倒是我们头一回凑合上了。”每每不是他征战、她回家,要不就是她出发、他归来,总搭不到一块儿。“将军,你不请下官吃顿好的洗洗尘?”她倾身,平常聪敏计敌的眸光天真灿烂。
在他面前,她就是毫无理由地能够舒解放松。
她坦露的真诚笑颜使上官紫微顿。她身上有的只是泥沙和汗水,无姑娘家惯抹的胭脂花粉,更别提她面貌几无世人所评之美色,但那近在咫尺的开朗脸容,却对他的情绪造成某种程度的牵引。
若湛露之曦朝阳,似众星之拱北辰。
人如其名。她真像露水,那般不令人惊艳,却必然存在。
他们二人相识多年,他似是今日才突然了解到,在肃杀血腥的疆场,这一书一信间,传递的不仅仅是他们的默契,尚有同袍的支持与安慰,更是……一种悄悄酝酿的感情。
虽然总是聚少离多,但彼此距离却始终很短。说她和他最知己,也不为过。
“你辛苦了,湛露。”
他露出的浅淡笑意迷惘了她的神智。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第五章
“他受伤中毒,身体虚弱,脸色看来也颇苍白……嗯,还瘦了。”
“这样啊?”中年男子抚着下巴,望向自己脚边,巡视一遍后,又问:“为男为女啊?”
“男。”湛露不解道。这有啥关系?
老板立刻抓起条绳子,大笑道:
“男的好!男的好!那就用甲鱼吧!”
“甲鱼?”她挤眉瞪视那条粗绳尾端绑的不知名墨绿物体。
“是啊!甲鱼!”老板口沫横飞地介绍着:“甲鱼不仅可做药膳,更可当成药材,肉质味美鲜嫩,风味独特。做为膳食,酌以虫草和红枣,可以滋阳益气,补肾固精,抵抗疲劳;若做为药材,又可主治清热血虚、肌肉消瘦,乃是上上之品啊!”
“这样吗?”她没研究,不过既然那么好,那就买两只试试吧。
掏出钱袋,她给了老板银子,提着装甲鱼的竹篓转身上了马。
“主子,你……”小行跟在旁边,嗫嗫嚅嚅地问道:“你真的要带这两只甲鱼送给上官侯爷啊?”
“是啊。”上回是她太匆忙才疏忽,上门探望,理所当然不可失礼。
“主子啊,你、你……”小行望着那湿答答的竹篓子,面有难色,“你真的跟上官侯爷是好朋友……吗?”
“这……是当然。”她本来应是确定的语气掺杂些许迟疑。是因为她这个“好朋友”,至今仍隐瞒她为女儿身的天大秘密。
如果他们真是好友,应该是无话不谈,彼此坦荡的。她低垂眼眸反省。
该不该说呢?她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找不到好时机,也担心上官紫无法接受。况且,说了之后,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也很难说……
她真的怕,怕他知晓真相后生气翻脸,怨她欺瞒,一辈子不睬她。
“主子,到了。”小行停下,替她传唤。
“小行,你也来吧。”她瞧他已经准备好在外头等待,不禁招手笑道。
“我、我?”小行睁大眼指着自己鼻子,受宠若惊。
她微笑,“上官侯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你不是爱吃糕点?我想上官不会小器的。”
“好哇!”他开心得脸都红了。
守门的已经认识她,上头也有交代,因此没经过盘问便得以礼遇进入。廊上,碰着了老管事,老管事一见又是湛露,赶忙拦驾。
“湛公子,您来了!”仔仔细细打量着,就怕对方存坏心眼。
“是啊,我来送些补品给上官,你瞧。”湛露笑着拎起手中竹篓,“是甲鱼呢!很补身的。”
甲、甲鱼?老管事的面皮扭曲了一下。
甲鱼不就是鳖吗?这个湛露果然不安好心,存心羞辱主子!
“我想亲自拿给他。上官在哪儿?”湛露没留神注意管事,眼睛直往旁边找着。“钦,不用了,我看到绿小姐了。”点个头致意,带着小行往上官绿的方向去。
小行转头偷瞄老管事发黑的脸色,在额前抹掉一把冷汗。
湛露慢慢走近上官绿,却见她躲在假山后鬼鬼祟祟,便出声问道:
“绿姑娘,你——”
“嘘!”上官绿闻声,飞快回首,将食指放在嘴唇,“嘘!嘘!小声点。”见湛露还站着,索性伸手拉着她的衣袍,要“他”蹲低。
“你……”顺着上官绿的目光看去,湛露瞧见不远处的小亭里,有一男一女正对坐着,看来应该是在赏花。
男的玉树临风,尔雅英挺;女的娇俏脱俗,清丽秀致,真如一幅上好的画作,景色优美,迷眼醉心,画中璧人也不遑多让。
“我在偷看我大哥,”上官绿坦白以告,她瞅瞅湛露身后的小行,咧嘴笑道:“你们可别太吵坏事。”
偷看?湛露不解。
“做啥要偷看呢?”小行很困惑地低声发问。
“喔,我想瞧瞧我大哥会怎么对待仰慕他的姑娘嘛。”难得大哥在家,她当然要多观察观察。嘻!
“仰慕他的……姑娘?”湛露愣住,忽怔地喃喃。
为什么她会觉得讶异?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上官紫相貌俊美,一表人才,是个受人景仰的武侯爷,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喜欢他的姑娘,可能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吧?
她自己不男不女,无法娶妻也不能嫁人,但他却迟早要成家,不可能会站在战场上一直陪着她的。不知为何,这结论令她有些难过和失望。
察觉自己的在意,她轻轻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