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好小,好虚弱,字句支离破碎,语无伦次,毫无重点,脸埋在他宽厚的肩头,极为伤心地哭着。
她的模样和言语让人甚是心疼,上官紫思绪强烈地震荡着。
“别说了。”将她伤口包扎好,一个停顿,从背部探手解开她胸脯的布条。
“我喜爱……爹娘……他们虽没生我……但却待我极好……我想让他们看……看……看看我的确是……有用的……有用的……我是……有用的……”她昏昏沉沉,只是重复着这几句话。“上官……上……官……我不是……存心骗你的……上官……”仿佛那是唯一,最后喃念起他的名。
他将她仅存遮蔽躯体的布条拿开,她已然昏倒在他颈肩,光裸的背部展现在他面前,只消他垂下眼眸,她隐藏许久的美好女体就不再是她自己的秘密。
上官紫额前不觉薄汗满布,喉头滚动着,深吸一口气,很快地替她擦干汗湿的躯体。拿过自己质地较为柔软的衣衫替她穿上,然后把她平放于榻上。
他俐落地升起小火炉,铺盖数条毛毯棉被让她僵冷的身子回暖。望着她已经裂伤的嘴唇,他拿过一旁的茶杯,又是一阵轻怔。
长叹一声,他昂首饮入,而后俯下脸,将口中的茶水徐徐过渡给她。
她原先呛咳数声,才顺利接受。直到她的唇恢复湿润,他才停止喂水。
用指尖抹去她嘴角的水痕,她蜡白的脸色让他冷眸严紧暗沉。喉间一抽,倏地起身出帐,唤道:
“校尉!”
“是!”本来就在不远处晃来晃去的校尉连忙上前抱拳。
“传令下去,今晚夜袭敌军。”语调淡漠,神情却深不可测。
校尉以为他在说笑,才从漠北回来的不是吗?怎么这么快又要夜袭鞑靼?但在他凛厉酷刻的注视下,校尉也只能硬着头皮答:
“遵命!”
※ ※ ※
那夜,上官紫率领湛露负责操练的一万五精兵,以锐风之姿夜袭鞑靼部,顺利夺取他们的粮草带回军营。鞑靼遭受袭击,不再迟疑观望、坐以待毙,强大且激烈的愤怒让他们倾巢而出!
当数天后湛露清醒时,听到的就是这个消息。
“湛参赞,你还是躺下歇着吧?”士兵看在将军帐中昏睡数日的湛露虽然穿戴整齐的出现,却连走都走不稳,赶紧劝道。
将军亲自照顾参赞几日夜,且不准他人接近插手的事实,早已打破他们俩敌对的传言,士兵只怕等将军回来若是没见湛参赞乖乖歇着,惨的会是他们。
远方战鼓喧天,烽火即起,要她如何再寝眠?“上官将军……上官将军呢?”她气弱地开口问道。
“将军已经率兵去迎战鞑靼了。”士兵回答,机伶地搬过张凳子让她坐下。
“多少兵力?”她咳了几声,体温仍是过高。
“一万五。”士兵其实不仅纳闷,更有不安,扎营的兵力有五万之多,但上官将军却只精选万来有经验的士兵赴战,是胸有成竹还是无计可施,只能作困兽之斗?
湛露闻言,却是放心地微微一笑。
“地图……拿地图来。”她指示道。
几个士兵互望一眼,心中想的皆是这个参赞当真是鞠躬尽瘁,就算遭人陷害,却仍心系战事。
很快地,将军事地图摊开在她面前,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
“参赞,为何你要咱们去挖沟?”他们这些新兵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
她轻声道:
“一开始,掘沟只是造成妨碍,是在扰乱鞑靼注意,他们算计着我们的用意,而忽略防守,这就方便我军由后方夺取粮草。”她指着图中某点,极轻缓地道:“今年初,河套地区严重水患,秋后却又开始干早……如此不利的气候,于此游牧的鞑靼想必没有多少粮草。”孙子兵法日: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杆一石,当吾二十石。两军对战,取其敌方粮草一钟,有比拟从己方运送粮草二十钟的功效。
她和上官紫想法齐致,知兵部刻意刁难就绝不会给予后援,既然己军没有军粮,那么就从敌军取,既可增加自己所需,更可削落敌人必要,一石二鸟。
“喔!”士兵们看着那地图,实在瞧不出端倪。“原来咱们挖的沟还满有用的嘛!”兴奋地击掌。
吴公公还说他们这些新兵无能呢!
“不止。你们可以说是最大功臣之一。”湛露露出鼓励的神色,声量虽小,讲得也慢,但却十分认真,“鞑靼粮草被夺,必定察觉那些沟渠只是骗计,他们会急、会怒,因为没有粮食,所以会很快地出兵。”
士兵听至此,心下皆是一惊!原来鞑靼的行动全让己方掌握,是将军和参赞设好的陷阱!
仿佛辽阔战线尽收此张薄薄地图,能够透彻观之全景的湛露垂眼,轻慢泄语,扭转乾坤:
“但,沟渠不仅仅是骗计,却也是作战重点,只要在土沟里倒油,然后将他们引到范围内点火,那么,配合今日风势,敌军被火线分隔开来,敌方阵势就彻底瓦解。”因此,她花时间训练兵卒们培养默契,作战速度提高,分组攻击,准确听命。这个战法不需庞大人数,得点选精兵为佳,只消拿下他们首领,己军就可得胜。
鞑靼部想都不会想到,本来他们对敌手掘沟的行动警戒不已,不料粮草被夺之时,才发现那些只是转移目标的障眼法;而当他们轻敌又气又急而失去戒心攻打时,才以为没用的几条浅浅土沟却在最后关头让人阵脚大乱。
她提笔在图上画个井宇,道:
“因为沟渠成井字状,四方包围,所以,我称之为‘九宫阵’。”这是她于棋局里联想延伸领悟的灵机战术。
好……好精采!
这样厉害的人物,通常只在茶馆里听说书人说过,就像……就像什么什么诸葛军师嘛!士兵咽口口水,好生敬服!
但还是有人不放心地问道:“引诱他们?能够做到如此准确吗?”
她侧首一笑,脸色稍稍红润了些。
“我从来就不会怀疑上官将军的作战能力。”这个计策虽奇巧,但却不容易执行,稍有差池,可能也会导致己军失陷火场。
她就算再有绝妙的谋略,没有出色的主帅仍是白费。
然而,她绝对相信上官紫在战场中优异卓绝的调度和控制本领。
啊!原来他们这些没名小兵还立了大功呢!
在得知鞑靼中计后鸟散鱼溃,己方气势如虹,趁此一举击破,旗帜壮扬,浩浩荡荡地凯旋归来时,这些新进的士兵们同时也拥有无数的勇气和自信!
湛露伫立在欢声雷动的人群中,寻找着那抹身影。
“咳,咳咳……”她掩嘴轻咳,娇小的个子几乎遭众军埋没。
“咦?湛参赞?你没事吧?”旁边几名士兵瞅她如此虚弱,关心问道。
“不……”她轻喘口气,不稳的身子在推挤碰撞中微微晃动。
士兵们还来不及救援,就见一只手臂从中拦截,让湛露落入某个胸怀。
那令人安心的存在感铺天盖地包围笼罩,精壮温热的躯体贴在她的后背,她渴望又熟悉的男子气息,夺去她所有呼吸。
“……我回来了。”如绸缎的低稳男嗓就在她身后。
心口猛烈地激震昂扬,湛露无法忍耐,反过身伸手紧紧地抱着男人的颈项。
“上官!”她动情一唤,双目泛湿。
上官紫眉目温雅,残留沙场的厮杀化为虚无。顾忌她身上带伤,动作轻柔地搂住她的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