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叫一声,让湛露吓了跳,还以为自己的女装打扮太奇怪,却听上官绿猛拍着额头道:
“天哪天哪!昨儿个是大喜之日啊!我居然跟小行在房里磨蹭了一晚!”她抓住湛露,问道:“你们昨晚该不会偷偷拜堂了吧?没有叫我太不够意思了啊!”
“不……”湛露摇头。她和上官紫没拜什么东西啊。
“不什么啊?你们该不会压根儿就忘了昨儿个的大喜之日吧?”亏她还准备这么久,本来想说只有几个人已经很难热闹,怎么这两个人好像事不关己?更加麻烦了。
湛露的眼神明显地飘开。“没……没忘啊。”
“没忘?没忘你们今天就是夫妻了啊!”
“……我们是夫妻了啊。”她小声地道。
“啥?”上官绿皱眉。
湛露忙开脱,“我还有事。”就要离开。
上官绿冷静后才恍然发现她穿的是女装。同一张脸,不同的衣服,不过就是穿上裙子,她脸上没有脂粉,头发只是简单挽起,看起来根本和男装时一样啊!
真……真无趣啊!还以为自己能看到什么惊奇的上官绿,不禁开始埋怨那些换了衣装就换了个人的说书故事欺骗她的感情。
仿佛猛地发现什么,她用力地、用力地瞪着湛露的背影,然后追上她。
“嫂子!”她在她耳边不怀好意地问道:“你……是不是很痛啊?”
湛露先是张大了瞳眸瞅着她,半晌,才镇定又和缓地轻轻露出微笑。
“你以后就知晓了。”
上官绿一呆,湛露越她而去。
“好厉害啊……”她傻傻喃语。大哥选的,果然不同。
唉,她能玩弄的,还是只有小行啊!
※ ※ ※
湛露,七岁之前,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不,或许不是七岁。因为她是从有记忆的那年才有人帮她开始推算起,可能多或少了一、两岁也不一定。
“喂!小鬼,滚远点,别挡着老子的路!”
“兔崽子讨了多少钱?四枚铜钱?真他娘的少,拿来!”
“小乞丐,就算再看着我,我也不会给东西吃的,走吧!”
她捧着自己的残钵,将已经臭酸冷硬的半个窝窝头捏碎,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纵然肚子已经很饿很饿,饿到痛了,她还是不敢吃完,留了一点。
从她有记忆开始,这庙口就是她的家,众人踩的地板是她的床,那边塞的稻草就是她的被,她身上穿的衣衫是好几年前有个大娘可怜她,说她一个小女孩怎能坦胸露臂而帮她穿上的。现在已经小了很多,破了很多,污了很多。
那时候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女孩儿”,跟那种……在月老前娇羞地烧香拜佛拿红丝线的美丽人物是相同的。
不,或许是不同的。她没有那么美丽,她蓬头垢面,身上的污泥可以搓出两个窝窝头;她又脏又黑,甚至没人看得出她究竟是男是女。就算是去溪边洗干净了脸,她还是不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寒冷的冬夜里,她在庙口旁的小巷中卧地而眠,身子不受控制地打颤。
会不会死啊?她听人家讲过,“死”是一件很可怜、很伤心的一件事。
那缺了门牙的庙祝,老是说:死了就不会有烦恼和痛苦了,也就是不会饿,不会冷,只要躺在一个叫做“棺材”的好地方睡觉就行了。
死掉,听起来很好啊,为什么会觉得可怜伤心呢。
她模糊地想着,黑空开始降下霜雪,钻进盖身的稻草里,躯体内外都冷透了,可是额头还是哪里又好像是热的,她半昏半睡地睁开眼,好似看到了一道金光在指引她。
要死了吗?要死了吗?还是死掉比较好吧?
一个重量忽地压在她肚皮上,痛得她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
只听有个女人慌张道:“啊!啊!修郎,我好像踩到了什么……”
窸窸窣窣,有人拨开了她的草被。两个人,四只眼睛,和她对瞪着。
“哇!”那妇人吓住,赶紧躲到男人背后,“是是是——是人是鬼?”
“是个孩子呢。”气质斯文的男人道。
“是个孩子?”妇人偷偷探出头,望着她。
自己有这么好看吗?她想起身,却感觉四肢无力,昏昏沉沉,一个脚软就跌倒在地。
“那孩子、那孩子……没事吧?”妇人紧张地道。
“等等,这位小兄弟?”男人这么唤着。
她是个女孩儿,不是小兄弟。身体不听话地一直发抖,她没有力气,只能趴在地上慢吞吞地往前爬。
“你等等、等等啊!”这次换那妇人,似乎已经不再以为她是鬼怪。“你要去哪儿?我踩了你一脚,所以你生气了是不?我跟你道歉嘛,小兄弟,别生气、别生气——哇!啊!修郎,他死了啊!”一见她闭上眼睛,妇人立刻回头对着男人哭道。
自己只是觉得累,爬不动,想睡觉而已……这样就算是死了吗?
也好……也好吧。她恍恍惚惚,好像一直听到那妇人哭叫着:
“修郎、修郎!我把这小兄弟踩死了啦——”
“我……我不是……”小兄弟,也不是被“踩”死。她想在死前要说出这两句话,却只出口三个字,就被强大的黑暗掩没。
※ ※ ※
再次睁开眼睛,望见的是妇人放大的脸。
“你醒了啊?”妇人笑嘻嘻地,“你睡了很久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瞧,我拣了几件我以前的旧衣裳,稍微改改你就可以当两件穿了。若不是大夫提醒我们,还以为你是个男孩呢。”
女孩瞪着她,好半晌,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哇!你一定很饿了吧?等一下、等一下。”妇人走了出去,再进来时手中有着端盘,摆放着热腾腾的白米饭和一些小菜。“不是很丰盛,不过,应该是可以让你吃饱喔。”将碗递给她。
她停顿了下,渴望地望着那闪亮亮的白米饭,咽了口口水,没有理会妇人给她的筷子,直接用手吃将起来。
妇人歪着脖子,将竹筷放下,然后笑着问:“小姑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
她扒饭的手停顿了住。名字?名字?名字就是别人对自己的称呼吧?
“小鬼。”她直觉回答,“兔崽子,臭乞丐。”
“耶?”妇人呆住,又说明了一次:“不是的,我是在说你的名字啊。我叫香兰,我夫君叫修郎,你呢?”
女孩看着她,良久,偏着细瘦的颈项重复说:“小鬼,兔崽子,臭乞丐。”
妇人傻了下,泪水就这样唏哩哗啦地掉了下来,她激情地一把抱住女孩。
女孩睁大一双眼,被当成抹布似地给妇人擦泪。碗险些弄掉了,赶紧护在怀中。
“好可怜喔,你一定是没有名字对不对?不要紧,修郎是个秀才喔,他一定可以帮你取很好听很好听的名字,你等等!”很快地走出房间。
妇人离开后,女孩轻颤,这才感觉,妇人的身体实在好暖。
面颊湿湿的,她抬手摸了摸,还有些热度。没有抹去那余温,她捡起黏在床榻上的米粒吃着。
不一会儿,妇人带着昨晚的斯文男人进来。
“修郎,修郎,她没有名字呢,你帮她取一个,好不好?”
修郎先安抚妻子,才慢慢地走向前,坐在榻边。“小姑娘,别怕。你……还记得昨儿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孩直直地望着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