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儿个……怎么,他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
“发什么楞?”她出声问道。
他宛若忽然惊醒,看了下她,又迅速地别开视线。
“没什么。”低声答道,他反手关上门,走进房内,然后将木盘放置在桌上。
容似风多看了他一眼,才将注意力转回。
“唔,今天的菜色不错嘛。”她瞥了瞥,笑道。前几日因为药物和吃食会相互影响的关系,所以大夫叮咛饮食方面得较为清淡简单,不过看来,解禁的日子不远了。“这鱼肉真鲜嫩。”举箸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她赞道。
才坐下准备拿起碗,就察觉他还是没有反应地杵在一旁。她瞅着他,将筷子搁下。“你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平常很少这样的,跟她这个师父一同吃饭很苦闷吗?
他一顿,沉默地也跟着入座。
“哪,徒弟,你不是爱吃这个?还有那个……”她一边夹菜到他碗里,一边打量他的神色,看他又似发怔起来,一手便搭上他的臂,“你——呃!”她话还没说完,就闷哼一声。
几乎是在她碰到他的同一瞬间,他立刻用力地反手扣住她的腕节,没有留情。
“殷烨?”容似风被他粗鲁的动作弄得牵动了伤口,一向贴身挂在脖子的锦囊也掉出衣外。
这一唤让他僵绷的全身松了开,像是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么做,她疼痛的脸色让他紧蹙眉间,正待说些什么,却瞥见在她胸前晃动的锦囊。
他整个人的气息倏地变得极为阴沉。
“我不饿。”简单地丢下话,他起身就走了出去。
只留下她,抿紧了唇望着他挺直的背影,眸底染上深深的忧色。
***
殷烨认得那个声音。
那个很有可能是杀了他父母的残忍凶手的声音。死也不会忘记!
“玉庄主,长途跋涉的,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下午的时候,他经过长廊,听见容揽云在说话。
最近不少人上山,说是要来祝寿。除了容似风会出自己主动来烦他外,他一向鲜少与人接近,所以对那些宾客也没什么兴趣。
正要走远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我是来作客的,总不能一进人家门就睡大觉吧?”带着笑意。
那话声,穿透过他的耳膜,狠狠地刺进他的胸腔!从第一个字开始,就让他感觉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那种充斥在潜意识里的颤意,令他冷汗直流。
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岁的那年,他趴在湿暗的草丛当中,看着黑影逐渐接近他,银白色的剑尖上缓缓地滴下浓稠的水……
是他爹娘的鲜血吗?是吗?!
他飞快地转过头,只见到容揽云身旁站着一名老者,气度雍容,质息沉稳,那刀刻般的端正五官极有正派之感,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恶毒的杀人凶手。
或许是他错认了?
不、不,他记得那声音,就如同七年前的事才发生在眼前那般清晰和深刻。
他要再确定一次!
殷烨出了容似风的房后,便不停留地往客人住的西厢而去。
那老者似乎是不太喜欢待在房内,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庭园当中瞧见了他,他正垂首望着满地的落叶,看来像是在想些什么。
殷烨伫立在长廊尽头的阴暗处,动也不动地审视着老者的背影。
他搜寻记忆,却无法从身影辨别,有印象的,还是只有那人的声音。
就在那个晚上,离得他好近好近,他已经记不得究竟是有多近,但是在儿时的辗转恶梦中,他只觉那黑影巨大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然后,每当他就要窒息时,总会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安慰……一个不似男也不似女的声音,有时拍抚他,有时替他擦汗,说着无聊又无趣的话……但是却让他安心又舒服……
“谁在那里?”
一句话贯穿了殷烨回忆的思绪,仅是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阴狠闇沉,只看那老者已经转过了身,朝他隐身的方向发出疑问。
殷烨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握住,仿佛要捏碎什么。
谁在那里?谁在那里?谁在那里?!
相同的嗓音说着相同的话,他不会错认!他不会错认的!
那个晚上,他要是对这句呼唤应了声,要是刚好没有野兔跳出去,是不是就会遭到跟他爹娘一样的命运?
他被推入狭窄的地洞中,爬了好久才到出口,拼命地跑回家,但屋子被烧了爹颈边的伤口一直冒出血,娘不瞑目地瞪着他……
好多残存的片段交错过眼前,纵使是在他长大后的这么多年,那种压迫和真实感依旧没有减退,犹如昨天才亲眼目睹一般。
剧烈地喘息着,殷烨抬起微颤的手,按着自已额角跳动的青筋。浮出,他就压住;再浮出,他就用指间的骨头使劲地敲着。
在偏暗的角落,他脸上的光源被整个遮蔽住,阴冷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双眸慢慢流露出的腥红恨意,似化身为一个恶鬼。
“谁在那里?”那老者没见有回应,便前进了几步,再稳声问道。
殷烨没有理会那老者,只是在两人照面前迳自背过身,迅速离开。
不停地飞奔着,他好像感觉自己的背又像是火烧般痛了起来……为什么他会被纹身,这背上的图案又是否有什么关联?
他要知道当年为何有人来灭门,他要清楚来龙去脉,他要查出谁是真凶……
他要报仇!
容揽云寿宴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因为已经深秋,所以特别地冷。
那个晚上,镖局里又刚好押成了件大案子,个个心情极好,喝得东倒西歪。
容似风因为带伤在身,所以一直都在房里歇着。
外头送完了尽兴的宾客后,也已届三更。
浅浅的睡梦当中,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在她门边徘徊,不过没有很久。
每个人走路的声响都会有些许的差异,只要细心地稍加观察,便可有个明白;更别提他们师徒这么久,又怎会听不出那是谁。
她起身,披上外衣,拉开门,跟着那已遥远的高挺背影走去。
穿过了长廊,步越了厅堂,接着就看见大门,轻轻松松地,她跟在他的后面,一起跨过门槛。
就算不是门仆因为喝醉的关系在打盹,他出入镖局也早已不再有碍,谁都知道,他殷烨,是她容似风的弟子。
烂泥难走,雨极大,几乎是滂沱。
他拿着简单行囊,还有她在他十四岁那年送的一柄长剑,不曾被雨势影响。
前面的人没打伞,她也不打。冰凉的雨水淋湿了她的衣服,透进了胸前捆绑伤口的布条,她不理,只是加快速度,别让自己的脚步落后太多。
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好像身体冷到都麻木了,他总算回过头来看着她。
“你回去!”雨声中,他恼怒地朝着她大喊。
她笑了下,拨开尽湿的长发。
“就你可以半夜来散步,我不行?”神情平常,语调平常,态度也是一贯,除了发白的嘴唇和微抖的身子,她可说是做得毫无破绽。
他沉下脸,不跟她迂回。
“我叫你回去!”他怒道:“不要跟着我!”
“欸,徒弟。”缓缓地,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眼前。“你怎么就是改不掉这坏脾气?”她摇头。
他只是紧瞅着她略白的面色,沉默以对。
“这么晚,这么大雨,你想去哪儿?”
“……你身上有伤,拦不住我的。”他没回答,仅阴郁地说道。
她凝视着他,最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唉……你从来就不是个乖徒弟啊……”像是在自语般地喃着。再抬眸,已没有适才的嘻笑,“我早料到你一定会有离开的一天,因为你对某些事情总是会特别坚持的……对吗?”仰着头,她看着眼前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