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兆,这一定是凶兆。”她喃喃低语。
可能,有只老鼠爬上流理台想喝口水,却失足落入盛满水的锅子里,溺毙。她出门前怎么没先留意自己有没有将锅子洗起来放好?
可能,有只老鼠打开了冰箱,想找些食物来吃,还在沾沾自喜地咬着冷硬的奶酪蛋糕时,却下知道冰箱门拥有自动合拢的基本功能,以致于被困在黑暗的冰箱里抖呀抖地拍打着门,一声声呼叫着“宁熙”……
可能,有只老鼠——
“呃……小姐,我要结帐……”柜台前的男顾客嗫嚅地唤着死盯住自己流血手指碎碎私语的沈宁熙,尤其她那副越盯越黯沈的模样,有几分像是随时会用指上鲜血在他的面包上画下什么恶毒恐怖的诅咒,呜,他喜欢吃纯波萝面包,不要加料的……
沈宁熙回过神,按下收银键,接过顾客颤抖的手递来的硬币,找钱。钱在交到顾客掌心之前竟然脱手坠落,滚呀滚地滑入了旁边的大冰箱底下——
“凶兆,又是一个凶兆……”沈宁熙一脸黯淡。
说不定,有只老鼠为了捡吃一块饼干而爬进冰箱底盘,被困在那里叫天不应、叫地下灵,叫宁熙宁熙不在……
说不定,有只老鼠在她那个小套房里,遇上了私闯民宅的野猫,惨遭猫爪凌辱……
说不定,有只老鼠——
“对,凶兆,真的是凶兆……”男顾客抿着满嘴委屈,决定将那个无缘的铜板当成破财消灾,垂头丧气地走出面包店,他要是再待下去,不知还会有多少凶兆发生。
沈宁熙抽出面纸擦掉伤口上的血珠子,她觉得自己心神不宁极了——不想深思心神不宁的来由,反正想来想去也不脱那两个字,困扰她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在思绪中装满了他?
喝水想到他,啃面包想到他,就连受伤都会想到他!为什么这么……挂心?·
连对待自己,她都不曾如此,现在竟花在一个男人身上花得这般透彻,似乎太反常也太小题大作了,他又不是三岁稚童,虽然没什么生活经验,可好歹不需要人顾前搀后、时时叮咛……
“但是,一只老鼠就危机重重了。”沈宁熙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放宽心。
他虽不是三岁小孩,可是他的生活经验和一个三岁小孩有什么下一样?都是初来乍到、都是体积弱小——依她目测,他的身长应该有超过一百八,可是“另一个他”恐怕没超过十八。也许今天下班她得先去买个老鼠笼,以后上班前都先将他赶进笼里,省得她必须担心东、担心西,担心他成为哪些电器用品下的早天亡魂。
如果他会变身成狮子、老虎这类大型动物,她还可以稍稍放心,偏偏他会变的生物刚好是食物链最下头的食物区,只要有牙齿有爪子的动物都将他视为肥美餐点,就算填不饱肚子也可以勉强拿来塞牙缝。
“嗯,还是买个铁笼子好。”她打定主意。
“沈小姐……”
沈宁熙抬头,唤她的人是厨房一名年轻的学徒,这几个月才刚进来面包店边工作边学习,也是这些日子以来被老板刮得最惨的一个学徒,附加一提,上回将巧克力打翻在老板身上的家伙也是他。
“什么事?”记不住年轻学徒的名字,她只好淡淡带过。
“我是来向你说再见的,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年轻学徒深深一鞠躬,让沈宁熙一头雾水。
“一头雾水”的原因有二,一是她自认孤僻,鲜少和同事打交道,更没有什么闲工夫去照顾他,这句“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有说谎之嫌;第二个“一头雾水”在于那句“再见了”。
“下班了吗?”她举手颅表,上头的指针明明只走到了“二”,离下班还有八个多小时,现在说再见也太早了吧?
“不是的,是我……我可能做不满这个月了,所以……”年轻学徒用手背抹抹眼角,明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梗在喉咙里的委屈却逼出了黄金泪,他仍倔强的抿嘴抬眼,想藉此锁住眼泪。
停顿有一分钟之久,沈宁熙才缓缓应了声“喔”,她想低头做自己的事,但年轻学徒还是站在柜台前抽泣,整张脸扭曲得像个包子,眼泪鼻涕还牢牢衔在眼角与鼻间,看起来十分狼狈,也似乎在等待她有所响应或安慰。
太强人所难了,这种事她一点也不专精。
沈宁熙下觉得这种沉默很尴尬,也有本事继续让场面尴尬下去,只是年轻学徒用噙泪的眼直勾勾射来恳求,几乎是强迫她一定要给他个满意的反应。
“怎么了?不是做得好好的吗?为什么不做了?”迫于无奈,她只好如他所愿地给了反应。
像是非常高兴她的关心询问,年轻学徒泡在眼泪中的眼睛一亮,要不是沈宁熙的手正搁在围裙口袋里,他可能会感激地抓住她的双手一吐为快。
“不好!一点也不好!你也知道老板的个性和龟毛要求嘛,我从进来到现在,已经不只一次被他轰出厨房……”
紧接着是连珠炮似的埋怨,趁着老板不在家,年轻学徒将满腹牢骚及心酸一滴不露地道尽,如泣如诉地怨叹命运弄人、遇人不淑、误入歧途才造就今日的痛苦失败及遭人欺陵,这桥段听在沈宁熙耳里很是熟悉,像是哪出八点档苦倩伦理大戏曾出现的情节,只要将戏里的恶王子换成老板,苦命小长工换成年轻学徒,整个场景串连得毫无误差。
“……我真的下知道他是不是那么讨厌我,才事事找我麻烦,我这样做也不对,那样做也下对,草莓摆四十五度角不对,摆九十度角也下对,我怀疑他是故意刁难我……”
面对年轻学徒的怨怼,沈宁熙除了点头还是只能点头,点到后来根本只是一种无意义地附和,大脑很自动的将他的抱怨右耳进左耳出,心里也没有太大的空间来关怀他,只一心三思想着下班后该到宠物店替黑澔添购些什么老鼠玩意儿。
滚轮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她看电视上的白老鼠都玩得下亦乐乎……
“短短几个月下来,我已经自信心全失,我想,不用我自己开口提离职,他等一下回来就会叫我滚蛋……”年轻学徒陷入了自我厌恶中。
“为什么?”沈宁熙的任务除了不甚专心的聆听外,还得适时提出问题,好让诉苦人不觉得自己在自问自答。
“刚得到这份工作时我和老板签了一份合约,上头明列着……只要损坏了店里五个蛋糕,就可以回家吃自己……”而第五个蛋糕就在三分钟之前从他的手中下小心摔落在地板上,现在正以支离破碎的模样在厨房里“奶”溅五步。
“你砸掉了第五个?”沈宁熙记得合约上这条项目,因为她的合约上也有。她转身搬起一旁的吐司铁盘,又从抽屉拿出一大包透明塑料袋。
“三分钟前。”年轻学徒猛然闭气抽息,忍哭。
“那块蛋糕砸在哪里?”
“厨房。”
“拿个纸盘端来给我。”沈宁熙口气冷淡。
“可是全糊了……”年轻学徒下解她的用意。
她连挑眉也不曾,只是利落地包着吐司。“拿过来就是了。”
“喔。”年轻学徒只是脑袋有所迟疑,动作可没有,跑回厨房将地板上的糊蛋糕给挖到了大纸盘上,不一会儿工夫又跑回沈宁熙柜台旁。
“都在这里了。”他交出纸盘,沈宁熙立刻塞给他一条抹布,交代他再去将地板上的残渣全给擦干净,最好连颗糖粒也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