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呢?他的身分是什么?我觉得他和你是不一样的……虽然他说你们是同类人,但我就是觉得他不像……”
既然她都哭了,他就趁机一次说完,让她一次哭齐吧。
黑络抱着这个想法,也没想多瞒什么,“你说对了,他和我不一样。正确来说,我是属于他的实验品之一。但他并不算是实验的发起者,只是team的重要一分子。”
“他好过分!那么,他的出现是来带你回去那个泯灭天良的研究所?!”
“没错。因为我们一群白老鼠从研究所逃出来了。”反正无论装出什么神情都无法让她止泪,他也干脆恢他惯用的态度--用最失败的说故事口吻,没有高潮起伏的平述。
“那种地方当然要逃呀!”她替他气忿不平。
黑络扯扯唇角,笑得有些不真实,“我原本不想走的,因为我不觉得离开研究所会有什么更好的生活。尤其看到同伴为了护住我们,拿他的身体去挡下爆炸而受伤,我更迷惑了--逃是对的吗?牺牲生命要换什么?换来的东西又值不值得?可是凌霄倒下去了,还是一心一意要我们逃,我想着,要连他的份一块活下去,所以我离开了那里。”说到这里,他的眉锋终于有了轻蹙。
“你有没有觉得逃出来比较好?”骆千蝶有些急问,因为从黑络的脸上,她读不到太多情绪,只除了他提到那位倒下去的“凌霄”时,他口气中的担忧。
黑络深瞅着她,良久到骆千蝶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的问句,他却做了出乎她意料的举动--摇头。
“你……你不快乐吗?”跟她在一块,不快乐吗?她没办法让他觉得逃出来是正确的选择吗?
“如果,我逃出来之后,一直当只结网蜘蛛,就安分在柜上织网住下,没有让你发觉我的存在,我会觉得逃出来比较好,至少,那样的我,还是那个安于现状的黑络,而不像现在……”他从床上站起身子,走到桌前拿起她的相框,食指画过影中人的甜甜笑靥。
骆千蝶咬咬唇,觉得有些难受。
听来,他似乎不觉得能认识她是好事。但她却不是这么想呀,她好高兴能认识他,真的。
或许初遇时一点也不完美,甚至还可以说是荒唐到让她以为是一场睡不醒的恶梦--她知道自己很过分,老对着他尖叫昏倒,可是……她也不是没反省呀!她一直、一直在发掘他的好,也承认他真的很好很好……
骆千蝶分不清楚现在自己狂掉的眼泪,究竟是心疼他的,还是心疼自己……
“我一直是所有白老鼠里最幸运的一个,我几乎没尝过任何一丁点基因融混的痛苦。每个月底,那些和我同样遭遇的同伴,他们体内两种基因都会处于交替的混乱,让他们身体无法自我控制。我看过他们好多回这种不舒服的症状,但我没有过,我身体里的两项基因和平共处,不曾折磨我半分。我的适应力好到让众人惊讶,仿佛我天生就是当白老鼠的料。”他没有要炫耀什么,只是陈述事实。“可是,你让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命运悲惨的人。”
“我?”她鼻音很浓重,还哽哽的。
“你在可怜我;你听到我的故事会哭;你替我痛骂研究所里的人;你害怕所有昆虫却接受了我;你带着我,走出狭隘的房间,让我跟着你,进入我从没想过的有趣世界,使我知道,我曾经自以为好足够的满足根本是假象,它不过更彰显了我的见识贫乏--”
黑络半侧着身,视线由照片间移向她,“千蝶……我开始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正常人,痛恨起自己没有资格站在阳光底下,痛恨起自己没办法让你牵着我的手,向你姊姊介绍我是谁……千蝶,我开始觉得不甘心了……”平淡的表情不再平淡,只是须臾,同样俊逸的脸庞,全是疼痛,他眉心的皱蹙是她从没见过的,几乎连她的心也跟着一块揪扯起来。
“黑络……”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他抡紧着拳,十指深陷在肤肉间。
“黑络。”骆千蝶伸手分别握住他的双拳,不许他这么伤害自己。直到他松放了指节,让她可以密密以指握指,交缠着他的。“没关系的。如果你变成这样,是能保住你性命的最大代价,那么,我感激你能活下来;如果你不是一个平凡的正常人,却比正常人活得更乐观,那么我佩服你。”她仰着小脸,凝视高出她许多的他。“没有人说你没资格站在阳光底下,谁敢这么说?!你当然有资格,更有权利,而且我会这样牵着你,走出去。”
“我一走出去,研究所的人就会找到我。”
“我会挡着不让他们带你走。只要你不想跟他们回去,你就可以不要。”
“就像那时你挡在丹尼斯面前吗?”
“是的,就像那时一样。”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环住了她的腰际,俯下头,将额枕在她肩上,骆千蝶空出一只右手,抚上他的后颈。
“小粉蝶,如果你是我的‘宿命’,那么,我甘愿了……”
黑络贴着她的肩胛,她听见他像在笑,又像承诺,轻轻吐出这句话,她想追问什么“宿命”,却在他张嘴吮住她白嫩颈子时忘了天南地北、忘了到了喉间的话,只化成小小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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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媛,就这么说定啰。”
“当然好。不过你要请设计师先弄出一套样本给我们社长看,如果他手艺好,收费又合理,别说他希望包下所有戏服制作,他要是不做,我们还会求他做呢。”
骆千蝶和袁媛一路从教室谈关于话剧衣服的事情谈到了校门口。她想借用袁媛这条关系,引荐黑络成为话剧社的专属制衣。袁媛是话剧社的副社长,实际上的权利比挂名社长更大,只要她点头,几乎没有不成事的。
“他是新手,不过我对他深具信心。袁媛,谢谢你。”骆千蝶诚心道谢,也准备回去跟黑络说这个好消息。
“三八,客气什么?”袁媛阿莎力地拍拍骆千蝶的手臂。
“你不是还和万浚有约吗?快去。”她不做电灯泡了。
“OK,明天见噢。”
袁媛挥手道了再见,骆千蝶微笑回应,再朝反方向走。
也许,她可以考虑先替黑络买一台缝纫机,小一些没关系……
虽然她比较喜欢看黑络拿针的样子,感觉好……动人。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就是这样的味道,一种倾注全心全意的味道。
骆千蝶甜甜笑着,小嘴哼起了“慈母颂”,步伐不由得跟着轻快起来。
“笨女人。”
一声没指名道姓的谩骂让骆千蝶楞了楞,但她没对号入座,不认为天外飞来的恶语是针对她,继续愉快得像只小粉蝶,朝前而行。
“蠢到极点,就是那个在哼五音不全的慈母颂的笨女人。”
唔……
“穿灰色无袖线衫、蓝色小印花丝巾,加一件九分裤,还扎小甜甜啾啾头的笨女人。”
骆千蝶正巧经过一栋大楼的玻璃墙外,擦得好光亮的玻璃上,反射出一个完全符合对方描述的身影,加上不少路人投向她的目光,让她发觉那些谩骂,是朝着她来的。
骆千蝶回头,很惊讶地瞧见在她身后环胸冷笑的--丹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