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气,是骑马赏景的好日子。
啸儿的视线由窗外美景转回铜镜之中,她一身行头已让宽心给打理妥善,淡黄的青丝俐落而简单地束起蟠髻,脂粉末施的花容仍无损其清丽。
“待会儿得为小姐准备一顶帷帽,好掩蔽小姐的面容。”宽心低喃自语,动手又在啸儿的蟠髻上加簪了好些珠饰。
“对了,差点忘了那笼特别为少爷和小姐所准备的包子,否则他们骑马骑到又累又饿可该糟呢。”宽心急忙在脑中加注一项待办的重要事情。
宽心与啸儿通常都是一个喃喃嘀咕,一个发呆静默,如此度过两人看似共处、实则毫无交集的光阴。
“少爷脾气好、性格也好,可就是挨不得饿,他一饿就会要孩子心性,喂饱了就乖得像头满足的猫儿,好说话得很。待会儿拿些蒸肉包给少爷带出门。”宽心对自己的决定相当满意,不停点头。
“霍虓也耐不住饿?像只兽儿,没吃饱就会兽性大发?”啸儿听到宽心的话,忍不住顺着她的语意问道。
“是呀。”宽心自然而然地衔接下去,“打从我认识少爷以来,几乎不曾见他动怒,连大声说话都不曾噢,可是他只要饿着了,或是没吃饱,那性子拗得比东边来的野人还麻烦呢。”
“他会要性子?”啸儿饱含兴味的眼在铜镜间与宽心的相交。
宽心微微垂首,避开了啸儿的视线,点头。
“不过少爷要起性子也很容易解决,只要塞给他一颗包子或一只鸡腿,他就会乖乖窝在椅上啃食物。”
啸儿想像着霍虓嘟着嘴,只为了讨食物吃,不觉莞尔。
无论当人当了百年,兽儿潜在的性情倒是无法改变呵。
门扉传来两声有礼的轻叩。
“我要进来了。”
接着,霍虓踏进房内。
“准备好了吗?”
“可以了,我去拿帷帽,呀!还有肉包。”宽心又急忙去准备霍虓及啸儿出门该备妥的物品。
霍虓来到啸儿身后,双掌扶在她纤肩上,由镜中打量她。
“还是宽心手巧,你挺适合这打扮。”
“我的发色太浅,束起发髻后看来好怪……而且好别扭。”她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这头虎精会用上人类妇女的发饰。
“看习惯就不觉得了。”他也挑了支玉钗,轻手轻脚地为她簪上。
啸儿好笑地看着自个儿满头的赘饰,好沉好重呢。
“霍虓,你今天要带我去哪?”
她瞧他从数日前就开始赶忙办理公务,硬是要将好几天的工作全挪在一块,只为了空出闲暇来陪她。
“我先带你骑马上山,难得今日放晴,雨水洗涤过的山色很美丽噢。”
霍虓将她带到马厩。
“骑马?”
听出啸儿语气中的排斥,他仅是轻笑,“别露出这种表情,今日姑且忘了自己的身分,好好享受一回在马背上驰骋的感受。”
他牵出一匹白马,啸儿的眼神一与马儿相交,马儿随即狂乱地挣扎后退,但在霍虓执缰的手劲下又乖乖听话。
“它知道我是虎?”啸儿冷觑着白马惊恐的反应。
“动物总有独特辨识危机的本能。啸儿,别瞪着它。”
她轻哼,收回虎儿视线。
两人走到府邸门口,宽心早已等在那儿。
“少爷,帷帽,还有这包袱里是些吃的喝的。”宽心递给霍虓。
“谢谢。”霍虓先将帷帽戴在啸儿头上,将两旁白绸轻垂而下,掩去她无双的艳容,之后才朝宽心说道:“我们或许会晚点回来,晚膳别等我们了。”
“嗅。”宽心点头。
“啸儿,走了。”他将她抱上马,白马仍有些微不安,霍虓安抚地拍拍马脸,“追风,安静下来。”
“追风?区区一匹马也敢出此狂语。”啸儿不满嘀咕。
“是东野取的马名。”霍虓也上了马,两人在宽心的挥手目送下离开了府邸,直奔山顶。“我倒觉得挺合适,瞧,现在不正追着风跑?”
霍虓的府邸原先就建构在偏离人烟的半山腰上,出府到上山的沿途景物皆属山林绿野,萋萋芳草透着雨后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恰。
“我跑得比它还快。”啸儿在马背上颠簸,总觉得这匹白马好像在报方才被她瞪视之仇,非得将她甩下马背似的,若不是霍虓紧紧环在她腰际,她绝对会成为头一只由马背上摔断脖子的虎精!
“难得你不需要劳动自己的四肢,还有人舒舒服服将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这岂不是一大乐事?”
“我倒觉得真正的乐事是自己去奔驰,哇——”
白马忽地一颠,花容失色的啸儿差点又滑下马背,连忙展臂搂住霍虓,以避免自己摔死的危机。
她忿忿地开口,“要不,我变回虎精,跟在你和马的后头,看是它快,还是我快。”
虎儿喜爱追逐猎物的习性难改。
“你想吓破‘追风’的胆吗?”正常的马儿光瞧见后头追着只老虎,哪里还能悠闲驰骋?说不定还会发狂人立咧!
因为马儿不会了解,那只虎儿只是要与它赛跑。
“可是我不喜欢待在一只跑得比我还慢的马背上!”实际上她讨厌的是骑在马背上的剧烈震动,况且她还是侧身危坐!
“啸儿,你把眼睛闭起来。”他诱哄她。
“闭起来做什么?”
“听话。”
他轻柔的两字,成功地让心存疑惑的啸儿乖乖合起美目。
“若是自个儿奔驰,你能像现在闭上双眼,享受清风拂面的畅快感觉吗?”他低声问,嗓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当然不行。”除非她想撞树自杀或想试试奔下山崖的死法,否则她绝不会选择在奔跑的同时还愚蠢地闭上眼。
“但骑着马时,你可以。”
她抿抿嘴,不甘不愿地承认,“骑在马背上只有这项优点罢了。”
“当然不只。”
修长的指尖挑起啸儿的下颚,薄扬的唇隔着帷帽轻纱熨贴着她的,还响亮地“啵”了声。
“像这档事,咱俩也没办法在跑步时轻易办到,不过在骑着马时,咱们可以。”霍虓笑着拍拍她的背脊,说得好似他与她老想做这档事。
啸儿白皙双颊绽开一片火红,“谁、谁会在马背上做这种事?!”
“马背上能做的事,多得超乎你所想像。”霍虓饱含深意一笑,“啸儿,放轻松点,我不会让你摔下马背的。你若是还很害怕,就说些其他的话来转移注意力吧。”
他轻易看穿她的恐惧。
“嗯。”
“最近我比较忙,你和宽心相处得还不错吧?”他先开话题。
“还好,就算我不答腔,她还是有方法自言自语,不会有沉默的尴尬。”
而宽心也在霍虓的提醒之下,谨记着在五步之内必得先呼唤她,让她知道有人要靠近她了,以免彼此都受到惊吓。
但,她总发觉宽心会不由自主地躲避她的目光。
而从宽心单方面的聊天中,她也听到许多她所不认识的“霍虓”。
“你们都聊些什么?”
“聊你。”
即使宽心说了好多拉拉杂杂的事情,但她的耳朵自动只接收关于“霍虓”的话题,其余都是右耳进,左耳出。
“喔?”
“她说你在进奏院当差已经好些年,可从没升职过。”
霍虓干笑数声,不答腔。
“因为你老是在拥有升职机会前犯下一两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过错。”啸儿瞟了他一眼,“她说你……像是故意的。”
“我的确是呀。”霍虓选择了实话实说,“你知道我是几年前当上邸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