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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她终于张嘴咬了他手上的獐子肉,算是勉强妥协。

  霍虓一笑,“我去张罗食物时弄丢了一样故友赠予我的物品,所以只好先将食物搁回洞里,沿着原路再去找寻失物。”他又喂了她一口,“那些掉在地上的蘡薁,应该是我心急之下所犯的疏忽。”

  喂完了獐肉,他取过那件她睡着时披盖在她身躯的干爽衣裳——至少,放眼望去,这件犹带湿意的衣裳是最干爽的——为她拭干长发。

  她扭头,挣扎,厌恶这种亲昵的举动。

  霍虓轻轻松松又将她不听话的螓首定回肩窝,动手料理起她那头浅得偏黄的秀发。趁她无法反抗之际,他故意在滑顺的发丝上摸了好几把。

  “你……”这男人怎么老爱摸她的头?!

  “你的发,好美。”

  她愣住,因为这男人的眸光,很真诚。

  “我的故友曾教过我扎辫子,我没试过,可我想你扎起来一定很好看。”

  没待她首肯,霍虓已经以指为梳地为她顺发。

  “改天我削柄木梳给你,让你三不五时梳梳头。”嗯,那场景光用想像的就挺赏心悦目。

  指尖徘徊在长发间,带着湿意,无论是她的发或他的指。

  从未体验的亲昵,让她不知所措。

  反覆交叉编织,他的动作轻巧中又显得笨拙,无论多小心翼翼,总会扯疼了她的头皮。

  “你是故意的!”她终于在眼眶逼出一颗痛楚泪珠时发火狂叫。

  “别扭!”霍虓用双腿夹紧不停扭动挣扎的小虎精,他的十指现下正狼狈的与她的发丝扭打成一团,被她这么一搅和,更是纠缠不清。“我会放轻动作,你愈挣扎只会让你自己愈痛!”

  恐吓!这绝对是恐吓!

  他的话听在她耳里只有一种涵义——你再动,再动我就拔光你的虎毛!

  忿忿不平的小巧花颜上镶满了愤懑,只有浓重的喘息声传达着她的不满。

  “好了,别像只喷火的龙。”霍虓编完了右边发辫,将它轻甩到她胸前,而她的注意力随即被那根怪模怪样的发辫所吸引。

  “辫子……”

  “对,辫子。你头一回看过,觉得很新鲜,对不对?”

  “好丑……”她说出心底真实的想法。

  霍虓双眼朝天一翻,“你好歹也念在我这么认真的份上,给句赞扬嘛,何必直言刺伤我?”

  说话间,另一边的发辫也已完成,他将她翻回正面,调整两条发辫的角度、高低。

  披散着发的她,浑身带着属于野兽的原始不羁,即使没有化为虎形,依旧能让人一眼看穿她的非人。

  系着发辫的她,却添了分细致又手足无措的温婉,像个青涩未脱的及笄姑娘。

  “好可爱噢。”霍虓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摸摸她的头,拇指不经意拨开覆额的刘海,露出她眉心那块不褪的淤红。

  她与他,都怔了。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扭头避开他的视线,再度垂覆在额际的发,掩去那道陈年旧伤。

  “那是什么?”

  “不关你的事!”她的手仍紧紧缚在那件该死的湿衣里,动弹不得,只能狼狈又无助地缩身躲避。

  “那是伤痕。”他不许她退缩,捧住她的脸,“怎么来的?”

  气息轻轻拂开发丝,更教那红艳艳的淤红无所遁形。

  粗糙的指,滑过伤疤,激起一抹异样刺疼。

  “不要碰我!”

  “这伤痕,怎么来的?”他坚持要得到答案。

  她霍然抬头,眼眶含蕴的泪水浇熄不了黄眸中燃烧的恨意。

  清澄的眸染上混乱,而她,被自己的回忆所囚困。

  “怎么来的?!就是你们这些该死的人类砸伤的!无情残暴地抛掷一阵又一阵的石雨,全然不在乎那些拳大的石砸在身躯上是如何的痛楚,只因为我们是妖吗?我们又不是要到村子里去吃人!不是!”她黄澄澄的眸盯着他,却像在对着她脑海深处某段记忆中的脸孔狂吼嘶叫,“那石块,好大……打在娘娘身上,好疼好疼的……不要打我娘娘!我们、我们不吃人,更不会用眼神去吞噬你们的灵魂!我们只是要去找……找……”

  “够了。”清脆的弹指声响起,她的耳畔只来得及收纳霍虓简短的两个字,随即失去意识。

  长臂揽起那具失了支撑的纤细身躯。

  软软的、脆弱的……纤细身躯。

  霍虓凝觑着那两道始终不曾松开的细眉。

  “这旧伤还会疼吗?”他低声问。

  指尖轻滑而过,她眉心红艳的伤褪了些颜色,好似连同此刻折腾她的刺痛也一并褪去。

  拧锁的眉宇渐渐放松,白净小巧的脸蛋上也不再堆满了愤恨。

  但泪痕,仍在。

  第三章

  迈入第三日的雨势,由滂沱转为霢霖。

  她与霍虓,谁也没有离开的念头。

  她清晨醒来,只觉脑袋一片空虚,眉心的疼痛不知是否已经熟悉到麻木,还是它停止了对她的折磨,空荡荡的,不疼。

  好像无心遗忘了些什么……她拼凑不出双眼合睡之前的片段记忆,有些模糊、有些混沌……

  垂落胸前的发辫因沉睡而松散,她主动开口要霍虓为她重新编好发辫。

  霍虓一贯轻笑,朝她扬扬手上那柄刚做好的歪斜木篦,她缓缓盘坐着,与他面对面。

  长短不齐的篦梳有点扎人,而他的手握着一绺绺浅黄发丝,慢慢梳理着。

  那双手,好大,忙碌的十指有些笨拙,却……温柔。

  她专注的眼,由他的双手缓缓上移,将他看得好仔细,就连此时在他黑眸中的她,也清晰可见。

  “你叫什么名字?”

  “霍虓。”虽然头一回见面他曾提及,但他也清楚,她压根不屑留意。现下她自己问起,他倒觉得有趣。

  “你爹娘为你起的名?”

  “不,这名字是故友取的。”

  “为什么?人类之名不是通常由爹娘所取?”

  霍虓由她发丝中央划分一道发沟,再将她的发分别梳到左右两边,嘴里也不忘回答:“我是孤儿,一直没个像样的名,直到遇上那名故友。”

  “你的故友,是男是女?”

  “男的,一个……”霍虓顿了顿,才想到一个最贴切的字眼,“像爹的故友。”

  “那他人呢?”

  “过世了。”霍虓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

  “你很难过?”她淡黄的眸中有疑问。

  霍虓漾起笑,“或许吧。他是个博学多闻的好人,教会我许多事物及做人的方式,他过世后的那段日子,我很难适应那份失落,但人类的寿命原本就只有短短数十年光阴,这是强求不来的。”

  系好了简单的发辫,他又拍拍她的头。

  “奸可爱噢。”与昨儿个同样的赞美之词,“笑一个会更可爱。”

  他伸手想在她粉颊间拉开一道笑弧,却换来她警告的睨视。

  霍虓不敢捋虎须,急忙高举双手,证明他的无辜。

  “你下回要碰我之前,要先同我说一声,否则……”黄瞳低低的,她的声音亦然,“会吓到我。”

  从不曾想过她会与人类共处如此长的时光,以前即使在山野间遇上猎户,她也仅是远远地冷眈着他们,不屑也不愿与那些难以捉摸的人类搭上关系。

  愈讨厌,也就愈刻意疏离;愈疏离,自然也愈不了解。

  人怕她,一如……她也怕人。

  童年的记忆里有太多愤怒,而潜藏在怒怼之下的,却是她一直不承认的惧意。

  然而,她改观了。

  因为霍虓。

  明明是个人类,却又相当了解她;明明是个人类,却又完全不怕她这只虎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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