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描述隐爷激动暴怒的模样、慑人的景象,只觉得一切古怪得紧。
“隐爷?衡哥?”谁呢?她头昏极了,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跟你一起去阎君庙的公子。”信顺压着嗓,再低声补充道:“而且……他是我们‘钱来客栈’真正的大老板。”
那个“金光闪闪”?!
柳必应环顾四周,窄小破旧的草屋中,除了信顺祖孙二人,不见其他人。
“他呢?”
“先离开了,他说一会儿会派人车来护送你回家。”信顺说明。
在阎君庙前,仲孙隐单枪匹马抱着昏倒的柳必应奋力突围,接着请大夫就近到信顺家为她包扎伤口、诊断伤势,待一切安顿妥当后,便带着李衡先行离开。他因不及言谢,还被奶奶念了一顿。
“那……他有没有受伤?”柳必应好抱歉让无辜的他受牵连。
“他没事,只是看起来好像有点疲累,脸色很苍白,所以先回客栈休息了。”
“嗯……”她淡淡应了声,心里仍然挂念着。
她还记得在失去神智前,他双臂抱着她,一股强劲的力量似乎自他体内迸裂而出……在那一刻,她竟有种看到鲜血自他胸口喷飞而出的错觉。
隐隐的痛,瞬间袭击了她的胸口,并疼至腰腹之间——
忍着全身的不适,柳必应起身下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被信顺奶奶紧紧箝握。
“唉,躺着别起来呀!”信顺奶奶老泪纵横,羸弱的身子顶不住过度的伤心担忧,不停颤抖。“我说咱们信顺这大老板实在是个好人,若不是他,你还不知要被欺负到什么程度……”
“奶奶,我没有被欺负,只是误会一场。”她试着解释想让老人家安心,其实也不明白何以事情会失控。
“头都被打破了,还说没有被欺负,难道要等他们要了你的命不成?”
“他们只是刚失去亲人,太过伤心,我不怪他们。”
“你这傻孩子,都伤成这样了还替人说话……”发善心是好事,可有时他人不领情的善心只是换来对自己的伤害。她明白这孩子或许是想补偿,但她兄长的所作所为,并非是她可弥补的。
“奶奶您别激动了,当心伤心又伤身,来来先躺着,我出去端鸡汤进来。”信顺扶好奶奶在席榻歇下后,即刻跑出房去张罗炖好的鸡汤。
“必应,答应奶奶一件事可以吗?”
“当然,只要做得到,必应一定答应您。”
信顺奶奶幽幽长叹,雾白色的眼瞳看着她,布满皱纹的眼角噙着泪光。“信顺,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奶奶老了,如果有一天先走,请你一定……继续跟阿顺当朋友……好吗?”
“一定!”她毫无迟疑地保证,伸手轻轻抹去老人家的泪。“奶奶您放心,信顺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
“而你……”信顺奶奶拉着她贴心的小手,语重心长道:“听奶奶一句话,就算你哥哥们忽略了,不在乎你的终身大事,但你也要懂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姑娘家还是要觅个好人家嫁了,一辈子才能有个倚靠……”
“这……我当然也明白……”但,谈何容易呢?
想起施家千金婉婉,人长得漂亮家世又好,成天上门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最后仍是含憾而终,只能在死后由家人为她办个风光的婚礼,何况是体弱的她呢?
即使爹爹和哥哥是替人治病的大夫,却难改她自幼多病的事实,就连算命仙都曾断言她活不过二十……谁又会愿意娶她呢?
嫁人,对她而言,早已成了遥远的奢望。
似乎读出她的心事,奶奶捧过她的手,默默翻转她的手背,塞了个小小软软的东西入她掌心。
“这是奶奶我唯一能留给你做纪念的。”
柳必应摊开掌心,是一个粗布缝制的锦囊。
“知道百花园过去约一里路,有间红色小庙吗?”
“嗯,以前听婉婉提过,好像是间狐仙庙。”听说专门让人求桃花和姻缘的。
“那是大仙庙,记得去那里取条红线放进去,别小看这间小庙,它可是非常灵验的——咳咳!”说着,奶奶突然剧烈咳了起来。
柳必应连忙轻拍她,抚顺气息。“奶奶,先歇会儿吧,抱歉今天吓坏您了。”
好不容易缓过气,信顺奶奶合上眼,扬起淡淡笑意的嘴角充满回忆。“当年……信顺爷爷就是我去大仙庙给求来的……”
“真的?”
“千万记得为自己打算……”担忧交代的话语渐弱。“若是有喜欢的人……定要为自己争取……奶奶还想看你嫁人呢……”
“鸡汤来了!奶奶?”信顺端着汤快步进房,就见柳必应以指就口,示意他噤声。他闭上嘴,蹑手蹑脚放下鸡汤,小心翼翼凑近床边看着。
信顺奶奶闭眼像是入了睡,又似清醒着,低声喃喃道:“这么多年……终于……很快就能见到信顺他爷爷了……”
奶奶的话令柳必应鼻间一酸,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原本该相守到老的人,因为阴阳两隔,唯有等到死后才能再相见,这样的苦,如何熬得过?
她凑近奶奶耳边,轻声说着:“奶奶,都知道您想爷爷了,但,你会长命百岁的,会活着看到信顺娶媳妇的,这对爷爷才有交代嘛——”语毕,只见老人家带着笑,沉沉入睡。
“你对奶奶说了什么?”信顺不解问。
“贴心话。”柳必应挤出如往常般温暖的微笑。
她不由得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可这蚀人的思念,也必须等到将来她离开人世的一日,才有可能消失。
那,几乎是一辈子的等待哪……
★★★
“报告爷,已经差人去信顺家接柳姑娘回家了。”
“嗯。”仲孙隐盘着腿,闭目养神。
李衡直盯着主子瞧,一刻不敢移开担忧的视线。今天他可被爷的模样吓坏了,就如现在他的脸色也不似平日那般,呈现出异常的火红。
“爷……您还好吗?”
“嗯。”
窗外传来打更声,入夜了,许多白天浑噩的思绪都清晰了起来,但有些事,终究是想不明白。
“你还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别在一旁兜兜转转的,我头都痛了。”仲孙隐双目闭垂,淡淡开了口。不用眼睛看,都知道李衡这家伙没事瞎操心的毛病又犯了。
没错,他是有满肚子的疑惑,若不问清楚他会憋闷死。
“爷……我说您今儿个为什么会插手柳姑娘的事呢?”这不像爷的作风,爷向来不多管闲事的,他认定凡事皆有定数,从不插手不相干的人事物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何况是主动为人出头。
今天在阎君庙前,他清楚看见爷“动了气”,千真万确,可他担忧的是这一震怒,惹了一般百姓,怕是连带着就要惊动到顶上大主子了吧!
“谁教他们老是弄脏了我的衣服。”那些人没事动手动脚的,惹得他心烦。
“当然啦,血染了爷美丽的衣裳是那些人不对,但他们针对的是柳姑娘,不是爷您啊!”李衡平心而论道。还有,他们砸破的明明是柳姑娘的头,怎么换成是爷的脑袋出问题了?
仲孙隐慢慢睁开眼,泛着暗红的眸光,有着说不出的诡色。“要不是那个傻瓜笨笨地站在我前面,被砸到的就是我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难不成爷还把柳姑娘当成了“救命恩人”不成?“可咱们这趟出来是来查假钱的,其他的事,我看咱们还是少管为妙。”他鼓起勇气给主子提出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