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劳烦,我不用均衡、不用均衡了。”小七努力扒白饭。
青魈抬起兴味十足的眼,笑看着石炎官的反常。
石炎官回瞪着他,所幸有满腮黑胡掩去石炎官的窘困。
良久——
“你看什么看!我可没说这盘青菜是要给小尼姑吃的!她吃不吃、饿不饿关我个屁事!就算她念经念到死、敲木鱼敲到手残废,就算她是好心想为咱们消灾解祸、诚心替咱们祈福,那都是她自个儿多事,我可不领情!”石炎官火爆地一股脑倾泄心思。
“四爷,我什么都没问喔。”青魈笑得好天真、好无辜。
噢喔——不打自招。要套石炎官的话简直易如翻掌。
“我说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说!”石炎官掩耳盗铃般地耍赖,拍桌而立,并瞬间转移话题:“小尼姑在摸什么摸呀!到底要不要吃饭?!我瞧瞧去——”
熊似的身躯临走前还不忘带走青菜白饭及一只肥嘟嘟的鸡腿。
“好在被官差捉到的人是沉默寡言的白无常,万一是四爷这种三两句话就能套出虚实的大嘴巴,阎王门的秘密就荡然无存。”青魈感叹地摇头。
“喂喂,青魈老弟……”鲁镂范凑向前,“老是听你们在那边白无常黑无常、又是阎王门又是魑魅魍魉,你和四爷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阎王门就是我们的老家,黑白无常、魑魅魍魉只是亲人间的呢称,就好比老夫老妻称呼彼此为死鬼和母夜叉是一样的,别放在心上。”青魈似答非答,他可不想污染了这群天真小土匪——虽然这般形容词用在土匪身上非常怪异,但与以杀人为主业的“阎王门”相提并论下,“为非作歹窝”的众土匪们简直善良得无法无天。
“我总觉得你和四爷绝不是如此单纯的人。”
青魈耸肩,不给予正面答复。
这厢在饭桌里面对众家兄弟的叽喳询问,那厢迈开熊蹄,来到行续的厢房外,看见她仍跪在简陋的供桌前,双手合十地喃喃低语。
供桌前方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神佛画像,乘龙之资,栩栩如生。
行续长而微翘的黑睫掩覆住向来慧黠又清亮的眸子,唇瓣一张一合却未曾发出声音,交织成一张虔诚默祷的安祥脸庞。
为谁?
为他吗?还是为了整个山寨里的贼子?
是她的菩萨心?但他所见识过的“行续”恐怕没有这三个字的存在——他可没忘却见面的头一回,这只坏心小狐狸见死不救,以及牙尖嘴利的刀子口。
石炎官长指敲敲门柱,引起行续抬眸。
“佛海果真博大精深,厉害得令人咋舌,光念经连饭都可以省下来。”
行续朝佛像又是一拜,才缓缓回声:“虽然实质上的饱满是做不到,可心灵的餍足的确厉害。上回我教你的经文,你有没有每晚都念?”
“你说咧?”石炎官粗鲁地拉过她的双手,将整盘饭菜塞到她掌心,“先喂饱你实质上的肚皮,再来跟我讨论心灵上的狗屁餍足!”
听到不文雅的字汇,她眉间又是一皱。不止一次告诫石炎官“造口业”的恶习,他仍是丝毫不改。
“你一定没有念,是不?”她将堆在小山似的白饭上那只油亮鸡腿递给石炎官,才小口小口将食物塞进嘴里。
近来她每餐的菜色中出现了全素的选择,这令她松了口气,也明白是石炎官不再刁难她——由此可见,石炎官仍有同情的善心。
“我既不想出家,更不想成仙,念啥念。”
“别这样说话,那道经文是消灭五逆十恶谤法等罪,还保佑现世享安乐,离苦难,临终往生极乐。”行续一顿,吐吐舌,惨了——
“临终往生极乐——”石炎官衔着鸡髓,看起来就像只正啃食无辜猎物的猛兽。
果然……黑熊又要喷火了。
“你咒我死?还是你怕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挖眼、割舌样样不缺,想让我临时抱抱佛脚,减减罪孽、消消恶性?”
“‘一旦无常万事空,阴路只有孽随身’,你现在向善仍不嫌晚,你就算不过今生打算,也烦请你为来世留条后路可好?”她睨了他一眼,他前世八成就是烧了太多好香,以致现在得以为非作歹、不知死活。
“我这辈子都安排不完了,哪还管得着下辈子?”三两下石炎官就啃完大鸡腿,随手在衣服上擦拭油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行续转念一想,道:“若你懒得诵经文,不如今天我做早课时,你同我一块做,我念你听,多少能有助益。”
她专注地盯着石炎官,企图感化他的顽劣。
好熟悉的模样……石炎官动也不动,她现在的表情,他曾经见过——不经意抬头,瞥见画像上庄严中含带慈爱的佛颜,再回归行续的脸蛋。
就是这种救赎的表情。
就是这种光辉无理的表情。
石炎官双掌抚贴在她脸庞,在行续还来不及发觉他意图之前——
大掌收紧,使劲揉拧她的双颊,硬是让一张俏生生的绝艳花颜蹂躏成绝世猪头,不成人形。
他就是不喜欢看到她脸上有着如此神似仙人的慈悲,就是不准她拥有脱离红尘的淡然表情、不准她——变成一个成日将芸芸众生挂在嘴边的小尼姑!
“你——做什么?!”她的脸被挤压得好痛!
“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就该有二十多岁小姑娘的样子!你是爹娘不疼、姥姥不爱,所以早早看破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回归清静佛门,还是哪个该死的算命师说你极有佛缘,非得出家为尼,造福人群?!”石炎官将她的脸当成汤圆,努力搓搓搓。
“唔……好疼……呜……”
“从今天起,你叫什么阿花阿珠都行,就是不准再用那个难听死的法号!”
“那是我师父赐的法号!”
“我、管、你!”石炎官恶霸地宣告。
“你不可以这么土匪——”行续嚷着。
“真不好意思,我就是土匪。”石炎官咧开嗤笑的嘴,“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土匪,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他伸出食指,比划了个“一”,缓缓地中指也伸直,“二,再不然你就叫阿花。”
“我叫行续!”她兀自坚持。
“没有第三个选项。”
“你——”
“反正我就是土匪。”石炎官总算体会到身为土匪的好处,无论干啥坏事总能有一个无法推翻的好借口。
“我才不要选!”
熊掌继续贴回粉嫩嫩的颊边,这一回的力道轻柔许多:“是呀,我也觉得你不用选择,叫阿花蛮好听的呵。”他挑眉。
“我叫行续——”
可惜石炎官充耳不闻。
行续深吸口气,嫣红唇瓣一抿:“无所谓,姓名只不过是个称呼,我不会因你恶劣的激将法而乱了方寸,否则不正称了你的心。”
“所以你就照我的话做啰,阿花。”
“我不要。”
“你不是说名字只是个称呼?”小尼姑很固执噢。
“可是阿花很难听!”她攀住玩弄脸颊的熊掌,努力要将他扳离,可惜小鸡如何能抵挡大熊之力?
“所以我才好心地提供你另一个选择呀,还是你的本名比阿花更逗趣?”
行续瞧着那张看笑话似的嘲弄脸庞,她突地忆起日前发生过的插曲——
看来石炎官是忘却当日的教训。
行续收回攀在他臂膀的柔冀,双手合十,一长串的经文溢喉而出——
“你……”石炎官慌乱地捂住双耳,但阻止不了措手不及的字句滑入耳内,引起脑侧微微的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