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红豆不同,少计一岁表示她的寿命又减少一年;多算一岁则代表她尚多一整年的时光与他共有……
白云合烦躁地搁下手中毫笔,瞧着宣纸上那朵不成花形的牡丹。揉搓掉它,洗净笔锋丹青,摊开另一张纸,无心扯动衣袖,漾荡笔尖的赭色水液晃晃而坠,不偏不倚滴落纸中心,扩散。
若血似泪,也像极一颗模糊掉形象的红豆……
他蹙眉。难道他只能在这里一笔笔勾勒着自己的恼怒情绪,继续如此浪费光阴、浪费她的生命,而不能实质地改变现况?
他恐惧的数过一个又一个的日子,让光阴自指间溜逝。在她面前,他必须偏装冷静,他的一举一动紧牵红豆的一思一想,她兢兢业业;他小心翼翼,彼此在对方眼前佯装看开,实际上不过是可笑的欺瞒。
“该死!”他逸喉而出一句粗话,扫落满桌的败笔纸团。
“你在烦躁。”讪笑的冷语传来,立在门边好一会儿的阎罗点破他的情绪。
“我知道。”白云合比他更加清楚自己,“收起你那讨厌的笑容。”
阎罗缓缓踱人书房,自己挑了个好位子坐定,跷起修长的腿,为自己斟茶。
“方才我来之前,已经有人在门外偷窥好一会儿,你没发现?”阎罗轻嗅香茗,仰饮。
“阎王门里何时多了一堆闲杂人等?你这阎王真该检讨。”白云合酸溜溜地反讽,心头的烦躁令他失去以往冷静自持。
“不是一堆,是一个。阎王门内最闲暇的那个。”
“红豆?”她在偷窥他?
“她在害怕。”阎罗直言道,属于异族的碧绿鹰眸落在白云合身上,“尤其你越是烦躁不稳,她越害怕。”
“你知道了?”白云合讶异地问。
“赏风裳衣几拳,还怕得不到你们怪异的原因?”阎罗莞尔轻笑。白云未免太看轻他这个阎王的本领。
“知道又如何?自傲如你、霸道如你,依然无能为力。”白云合放下笔,无心再画。
阎罗若无其事地绞弄十指,不理会白云合的嘲讽,他对身为女儿的红豆其实并无亲人之情,充其量只是一个虚名。
“带她离开阎王门吧。你知道在这里有太多放不下的人与情,只会让她更加胡思乱想。她既要强颜欢笑地周旋其中,又压不下自己终需离去的愁绪。怎么做对你及她最好,相信你心里有底——我不希望疯了一个牛耿介,接着又来个白云合。”
阎罗一席话让白云合更加坚定携着红豆离开的念头。该为她着想,让她在宽阔的视野里敞开胸襟,将愁绪抛诸脑后。她的羽翼能翱翔多远,他便陪着她翱翔多远;若她无力再飞,他依然会衔紧她的翼,以一己之力撑着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离不弃。
决定离去的前一日,他柔声询问她的意见。
“五年之后,我会带着你重回阎王门。在这期间,让你完完全全专属我一人,容我独占,好吗?”
她点点头,没有费言,收拾简单的包袱。翌日清晨,日初破云,俪影独马缓缓消失阎王门赤红的大门前。
红豆恋恋不舍地回首。
渐行渐遍、渐行渐远,已经完全看不到让薄雾遮蔽的府邸踪影。
“我们会再回来,一起。”白云合看穿她的心思,贴紧她耳畔轻道。
没错,她告诉自己,她会活着再回来,再让气愤他们不告而别的小干爹先用如雷的吼声训斥他们,也许会和二小叔大打出手……
然后,顶着龇牙咧嘴的疼痛,满脸黑胡的小干爹会豪迈大笑并疼惜地搂抱她,轻轻对她道——欢迎回家。
* * *
他们的足迹踏遍全中原,最这甚至到达边境苗疆去探访牛耿介。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亲人安好,略微憔悴的粉颜染上悦色。
两年的辗转寻幽,随着他的步伐踏过一草一木,伴着他的身影访遍一湖一山,却在某天准备共赏荷花之际收到阎王门被灭的恶耗。
崩坏了、溃散了,江湖上闻风丧胆的阎王门。
连她奉为强人的大干爹阎罗,张开叫结强硬的臂膀也无力撑下它。
千山万水,两人赶回阎王门时,只剩下让祝融烧得精光的空城,刀痕剑刻毁掉了昔日的家园,阎罗坠崖生死不明,石炎官逃过官兵追捕,全力搜寻失踪的阎罗下落,白无常怜我是唯一身陷囹圄的护法,据说无论如何严刑逼供,她自始至终不曾开口说话。
救不了死人,绝不能不救活人。
白云合得知白无常情况之后,便领着红豆来到洛阳,在一户富丽堂皇的宅第前让奴仆恭迎入府。
他说,这是唯一救怜我的机会。
“贤侄!”一名身着锦袍,年约五十出头的和蔼老丈,欣见白云合起身上前,脸上是全然喜悦及爱才的神情。
七年前白云合曾帮他解开一桩悬案,不但保住他的官位,也替他赢得青天之名,他对这个心思玲珑、精明干练的年轻人相当敬佩。
“江爷。”白云合浅笑一揖。
“坐、坐。来人,请二夫人及小姐出来。快,奉茶。”江青峰急忙吩咐奴仆。“凤儿若知道她的云大哥来访,想必欣喜若狂。”
凤儿?云大哥?红豆霎时精神一振,露出询问的眼神。
白云合笑而不答,并无忽略红豆眼中的疑惑。
“云大哥!”银铃似的女音乍响,面容姣好的花样美人出现在厅堂,云鬓微乱,气息轻喘,足见她急迫见人的小女儿心态。
在她身后,跟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好久不见。”白云合颔首,脸上除了笑,并无多余情绪。
“你……你是来……”江凤微咬下唇,娇态尽现。
“有事相求于江爷。”白云合直道。
江凤失望地垮下俏脸,眼波一转,落在满脸同等疑云的红豆脸上。
“你是谁?”江凤娇气地问,占着云大哥身边的女人等于情敌!
“你又是谁?”红豆不甘示弱。
“离我云大哥远点!”
喝!先叫先赢吗引红豆露出狡猾贼笑,存心敲碎眼前娇娇女的纯情玻璃心。
“我才要叫你离我‘夫君’远一点。”她特别使劲强调夫君二字。
满意地瞧见娇娇女猛抽一口寒气,转身扑向身后贵妇的怀里,哭得好不伤心。“二娘……”
“贤侄,难道不知道凤儿一直在等待着你吗?这名姑娘是哪家千金?何时熟识?”江青峰精明的目光打量着红豆,明白浮现眼底的是对她身份的质疑。
“江爷,您吓坏我的娘子了,我娘子江爷您也认识,我曾向您提及。红豆,不可失了礼数。”白云合揽住红豆肩头,避开江青峰的探索,红豆在白云合臂弯里朝老丈做了鬼脸。
“红豆?就是你捡回来的那个小孤女?”江凤自二娘的怀里抬头,尖嚷道。
尖锐的问话惹怒了红豆,尤其小孤女三字令她怒火更炽。
“我不是小孤女!我有爹疼,有夫君宠!”哼哼!嫉妒死你最好!
“你……”
“凤儿,住口!芸娘,带风儿回房去。来人,领白夫人到厢房休息。”江青峰皱眉,一方面看不惯张牙舞爪的女儿失态;一方面对红豆的蛮横印象更差。
红豆嘟起嘴,白云合回她个安抚笑容,要她随奴仆退下。
“贤侄,她不配你。”江青峰毫无忌讳地道。白云合温逸尔雅,反观他的妻子却像个不成熟的无礼姑娘。
“今日并非来与江爷谈论在下的内人。”白云合轻松导回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