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如其来一问,凤锦淡笑,很恭敬地答话。“太婆说妙,那自是妙到巅峰。”
岂料,竟有人吃了熊心跟豹胆了——
“不好!”
反对的话一出,简直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燕影被太婆的眼刀割得黝肤生疼。
凤锦决定先悠着点儿,毕竟今夜十五月圆,他在神地的锥形灵洞中修养半天才出洞,不好随意动气,当然,若到非插手不可地、的地步,那也是当太婆的人马,不开罪老人家,才有好日子过。
“哟,哪儿不好?你给说说!”太婆依旧笑咪咪,眼底刷过两道光。
拔背挺立,燕影深吸一口气,硬声挤出话——
“她来路不明,留下她,不好。”
“嘿,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来路不明!咱们南蛮莽林内,东南西北村,来路不明的人多了去!你说,太婆说错没有?”
老人家当然没说错,燕影张嘴又闭口,掀着双唇偏偏辩无可辩,真要说,他也来路不明,当初怎么进南洋杂戏团?双亲是谁?根本记不得。
这一方,紫鸢半声不吭,双眸仍一瞬也不瞬地锁住燕影铁青的面庞。
说真格的,她此际根本难以挤出半点声音,微瞠的丽瞳闪过无数神色,迷惑、惊愕、不敢置信,然后又是深深探究,因为啊,直到太婆刚刚拉了她的手,欢欣摇动,她才察觉被利爪划破的右手前臂,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已然愈合!
疤痕虽清晰,但感觉肤下的肌筋完好无伤……啊!不仅是手臂上的伤,还有颈侧!那时,她颈子似乎,直出血不止啊,不是吗?
一手迅速摸向喉颈,摸啊摸,摸不出个所以然,颈子好好的,摸不出丁点儿伤。
她定定然与他对视,突然间,记起他埋首在她颈窝的情景。
所有的伤,皆自动愈合……
她眉眸怔忡,看着如此神秘的他,几要看痴。
“瞧瞧、瞧瞧,二十岁都还不满,就在外头招了一朵桃花回来,让人家小姑娘眸子一开,眼光就紧追你,眼界里都是你,太婆为你好,替你留人呢,你倒好,想赶人家走吗?”
老人家此话一出,小姑娘家脸儿没红,燕影黝黑的脸庞倒先红了。
“我没有……她看我是因为……”因为两人刚照面,她就看尽他的底细,她觉得他古怪好玩,她想玩,但他没打算奉陪。
咬咬牙,硬把话咽进肚里,不能对太婆无礼,只好怒瞪始作俑者出气。
“阿锦,你怎么说?”
被太婆点了名,想置身事外是不能了,凤锦端出身为凤主大人该有的架势,慢悠悠道:“咱们的暗卫缺人手缺得凶,紫鸢姑娘倘是愿意加入,那是再好不过,在这儿可习武、可读书,供吃供喝供住,往后还有几层田地可分,按月也有银钱可领。”
略顿,他朝半卧在榻上、仍有些发怔的小姑娘抛去一笑。“若担心人生地不熟,我安排一个人好好带你,不出三个月,准能让你摸清这片南蛮莽林以及各座山头和村落,不知你意下如何?”
安排一个人……能是谁?
榻上的小姑娘还没答话,燕影脚底已升起一阵恶寒。
*****
这一任的南蛮凤主“残暴不仁”,灵能前所未有的强悍,绝对是魔星中最闪亮的那颗魔星所转世,关于此残酷情事,十年经过,边习武、边当凤主近身影卫的燕影早已诸多体会。
凤主的命令,最好乖乖遵从,若不愿遵从,凤主自会让人乖乖低头——
“我不要。”虽知希望渺茫,仍想奋力一搏。
“不要什么?”
“不要带那个小姑娘。”他悄握双拳,压抑气血生涛。
“为什么?怕她吃了你?还是怕她在你身上真看出两个透明窟窿?”魔星主子慢条斯理地勾起嘴角。
沉默半晌,他还是唯一那么一句。“我不要。”
“真不要?”
“不要。”
“确实不要?”
“不要。”
“果真不要?”
“不要。”
魔星沉吟了会儿,敛睫模样瞧起来很是奸险,最后却很大度地道:“唔……好吧,既不愿带她,不勉强了,那你搬回山里吧,跟大伙儿住一块儿,彼此照应,你别老窝在水帘洞里不回去,如何?”
住一块儿……这……就是逼他二择一了,是吧?
紧握成拳的指节颗颗突起,死命忍着,忍啊忍,他十指握得极紧,最后,最后的最后,当真是最后的最后的最后,他很难难、很闷地道——
“……我带她。”
总之,他不能回山里久住,连偶尔回去都足以让他坐立难安了。
那处“刁氏一族”所居住的神地,每每返回,总要受到刁氏几代人数也数不清的关注,世居在那里的人太好太好,对他的好,让他实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已习惯单独往来,偶尔被太婆过度的关怀“折腾”个几下,却没谁真能管住他,这样的日子他过惯了,不想改变。
所以,只好对凤主妥协,只好跟那小姑娘暂时绑在一块儿。
既作承诺,他定当尽责,会将太婆和凤主所托付的人好好带妥。
*****
“这条笔直箭泾往上再往上就是凤主的竹墙,他十八岁时离开山里,独居箭泾上游的竹坞,偶尔才回山中灵洞修养,凤主在此已住下七年多,竹坞分东南西北翼,有一小片黄竹林,有占地不小的菜圃和药圃,这四方皆下结界,外人刚接近,凤主立马便能察觉。”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庞,配上微沉的声调,说话时,燕影有意无意回开视线,不与身边少女四目相接。
他的神情和举止,在在显露出他有多么不愿与她打交道。紫鸢心里明白的,但,要她不去看他、留意他、推敲他,着实太难。
“白泉飞瀑”的主人用尽一切方法,如何修炼也不可得的能耐,眼前这个高大少年郎轻易就能使出……这般天赋,他却费劲想掩饰吗?
他这种做法,让她实在是……有些生恨了。
“有谁靠近结界,你也能立即察觉到,不是吗?”她沉静问,瞅着他年轻刚硬的侧颜,心口那团火噗噗烧着,那种既妒且恨的心思似又混进一些什么。
燕影脚步略滞,没理会她的话,仍兀自前行。
他带她回山里,主要是因她不若常人的血气,他无法辨明,以为太婆或凤主能瞧出些许端倪,结果他们并不急着弄清楚,反倒大大方方将人留下了。
小姑娘在此地已待过半个月。
这一小段时候,她的作息倒也简单,午前跟着“刁氏一族”的长辈习剑,午后则成他的责任。
这些天,他领着她跑了几座山头和大小村落,她脚程颇快,看得出练过轻身功夫,然呼吸吐纳的心法不太正统,偏邪取巧得很,只是基础已然打下,就是一辈子的事,现如今,她算是带艺拜师,有好有坏,好处是习武能突飞猛进,坏的是内劲运行有异,再如何努力皆难达到巅峰。
武艺能否大进,她像不甚在意,只是有一事让他感到古怪——
她似乎对所谓的“结界”、“幻术”、“咒写”、“神地”等事,极轻易便接收了,并未流露出迷茫或惊惧的神情,害他不由得猜测,许是初见面,他对她就下“重手”,让她觑见他的人面鸟身,至于结界什么的,反正看不见、摸不着,在她眼里也就普普通通不成气候了……会是这样吗?
箭泾的水声该是流音清畅,此刻去听,不知怎地竟扰得他有些心浮气躁,于是离开箭泾,他走进林中,走啊走,踏进南蛮这一片最广阔亦最险恶的莽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