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邑尘望住他,叹息出声。“你究竟是怎么了?”
整个人都瘦上一圈,气色差成这样,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吗?
“对不起……”还是让他叹气了,他真的当不来顺心乖巧的好弟弟,总是让人瞅着皱眉。
“略!”他完全不习惯这个满口歉语的慕容略,与其如此,还宁可见他那日倔着性子,说永不后悔的嘴硬模样。
谁知,慕容略竟低低笑了。“还以为你打定主意,要老死不相认了。”
“这不是你要的吗?他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让慕容韬从此消失,他成了唯一,不再是谁身后的影子,这不是他要的吗?”
“不是……应该说,我以为是,但……其实错了,我后悔了……”
“你太任性了。”人生不是一句后悔了,就能把一切全抹掉重来,他该学着为自己所作的决定承担一切后果,不是孩子似的,不想玩了就耍赖不认帐,这回,他不会再纵容。
“我知道。”这一次,他会自己承担。“抱歉,就不打扰你了。”弯身致谢,就要往门口去。
外头还下着雨,他是要去哪里?
穆邑尘一探手,攫住他腕心。“你和雁回,究竟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他们之间,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我们很好,没什么事,只是路过,来看看你。”往后,再不会来打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日子。
这几日,在门外绕着,一直提不起勇气。
今天,是最后一日,再没见着他,便是天意如此,教他一身罪孽,连心头最后一丁点奢想都无法圆满。
他知道自己不值得同情,也不妄想他能为他收个尸,只是在最后的日子里,心里头唯一想的,是再见见这个唯一真心待过他的人,与他说说话,也就够了。
“慕容略,别逼我生气!”穆邑尘虎口紧扣他腕脉不放。“你心里要还当我是大哥,话不说清楚,不准你走!”
他这模样,又怎放得下心让他走?
这一揪扯,他半身一倾,失了重心,头晕目眩地倾跌而去。
“略?”
缓过气来,迎上那双忧虑的眸子。
如此温暖的眸光……多久了?多久不曾有人这般看过他?
慕容略喉间一哽,十指紧紧揪握对方胸前衣物,哑着嗓轻吐出声。“哥……我好痛……”
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无助、痛楚,寻着最疼惜他的人怀间,无声痛哭。
“我知道我错了……没有人能告诉我该怎么办,你不认我,雁回不原谅我,连我、连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只任任由一日比一日深浓的愧悔,将他吞噬,卷入那爬也爬不出的黑洞……
“伤害已造成,我找不到办法还你这些日子所受的折磨屈辱,只能、只能拿命来抵,能不能……这样能不能稍稍偿还一些,让你……也少恨我一些,我不要……不要你恨我,真的不想……”
穆邑尘心下一惊,这才留意到倚靠在臂膀间的身躯,气息微弱,掌下触着的体肤尽是一片失温的凉。“你做了什么?!”
他轻轻地笑。“原来,你那时是这样的感觉啊……”
一日服一种他曾服过的慢性毒,感受他曾感受的痛苦与煎熬,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撕裂体肤的感觉,原来……他真可恨得不值得被原谅。
一道道热稠自口鼻涌出,他拭了拭,想粉饰太平,偏偏怎么也拭不完,涌不尽的腥浓气味漫上整个口鼻,好难受,反胃欲呕——
“慕容略,你这混蛋!”穆邑尘变了脸色,又惊又慌,失了方寸地大喊。“雨儿,快来,帮我瞧瞧他——”
闻声而来的穆朝雨,见两染了一身的血,在厅口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这是——怎么回事?谁、谁又暗算了谁?
她回过神来,快步上前,帮忙将人扶进房。
一诊脉息,脉象混乱逆冲,简直与那时的邑尘有得比。
“小穆子,你、你该不会——”
“不是我,是他自己!”
“……”这人性子需要如此刚烈吗?她虽未谅解他,也没想过要他也尝尝一样的苦头。
慕容略抽回手。“不麻烦你们了。”他欠得已经够多,本不想再给他们惹麻烦,没想到最终还是得累他们收埋尸身。
穆邑尘气极大骂。“你说我自以为是,你呢?一厢情愿要拿命赎罪,有没有想过我要不要这种赎罪?!”
“你……不恨吗?”他做了那么可恶的事,又死不认错,他不恼吗?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兄弟多年,那副倔性子他哪里会不了解,口中说着“我很好,我不后悔”,眼底却漫着深浓悲伤,落寞地好似在哭着说——对不起,是我错了,别生我气、别不理我……
“我不是圣人,你说那种浑活,我能不生气吗?哪家兄弟没吵过嘴、闹过意见?呕呕你就死给我看,你哪来这么大脾气?”
“只是……吵嘴?”他犯那样的弥天大错,在兄长眼里,只是吵嘴闹别扭,呕呕他就没事了吗?
“不然呢?长兄如父,你做错事,我当父兄的不担待,谁来担待?”
所以……他还是他的弟弟,他还认他吗……
眸眶一阵雾气聚拢,他哽着声,低低地喊。“哥……”顿了顿,再喊。“大哥、大哥……”
他从没有一刻,如此庆幸,今生有他,贪婪地一喊再喊。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失去喊这声大哥的资格了。
“倘有来生……你若不嫌我性子别扭,咱们……再当一世的手足,我会乖、会听你的话,当个好弟弟,不再教你烦恼操心……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当然好!我们生在平凡人家,没那么计较,就没有是非恩怨,相互扶持,简单过日子就好。”
“好……”
第9章(2)
这是哪门子苦情戏码啊……两个大男人泪眼相对,惹得穆朝雨鼻头都要跟着泛酸了。
“我让雁回过来,好吗?”
“不要!”听到那个名字,慕容韬反应忽然无比激烈,也不晓得哪来的力道,抓得穆邑尘掌背都痛了,“我不要、不要再见到她……死也不要……”
好不容易,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要割舍,他不要再送上一颗真心任人践踏、鄙视。
穆邑尘叹息。“你们怎会搞成这样?”竟弄得宁死不相见的地步。
“是我的错,我太强求……大哥,我至今方知,原来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么苦、这么痛……痛得、痛得……”想剜去这颗有她的心,从此忘得干干净净。
她从来不曾懂过他,不要他的女人,他也不要了,即便是死,都不要她来坟头拈香。
接过妻子递来的巾子,拭着不断涌出嘴角的血红,穆邑尘看了难受,低问:“真没一句话要给给她?我会为你带到。”
要说什么?他想了又想,早已无话可说,真要他留些什么,他只希望,今生一断,来生、再来生……生生世世,永远别再让他遇上她。
穆邑尘捎了信息到慕容庄,莫雁回接获后,一往一返,已是七日之后的事。
“家主说有急事相告?”
“别这么唤我,我早已不是慕容庄家主。”
“雁回心中,一生只视您为主。”
她死心眼,略也是,难怪要弄得惨烈收场。
“你多久没见到略了?”
莫雁回一顿,说不上确切时日。“半月……有余吧。”
“他在哪儿,你知道吗?”
“不知。”大概又窝在哪个温柔乡了吧,看多了那人的荒唐行径,已懒得去探究。“家主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