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像是机器人一样死板缓慢,她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找到号码,按下拨出键。
接通之后,响了又响。她远远看见谈岳颖注意到手机了,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按掉,放回口袋。
他没有接。
文馥芃紧握着手机,六神无主。冷静。她要冷静。不要发神经——
眼看着他们走远了,她慢慢的也往前走。走走停停,犹如孤魂野鬼,直到刚刚两人走出来的大厦前,停步。
“小姐,你要找人吗?”管理员看到一名艳女站在门口发呆,热心地搭讪。
“那个,楚小姐——”喉咙有点卡住,她困难地开口。
“谁?”
“刚刚从这边出来,长头发、大眼睛、皮肤很白的——”
“哦,她啊。”管理员恍然大悟,“她才刚跟男朋友出去,不会太早回来,你找她有事吗?”
男朋友?文馥芃转头,盯着管理员大叔,“楚小姐有男朋友?”
大叔被看得心里发毛,反问:“你是谁?为什么要问这么多?”
是啊,她是谁?又凭什么问这么多?何况,男未婚女未嫁,两人也没有什么承诺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跟别的女人走在一起而已,又不是已经被捉奸在床,她文馥芃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也不是年轻小女孩了,到底——
到底为什么,她会难受到呼吸有点困难,全身血液都在逆流?
*****
因为没有前例可循,所以文馥芃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花了比平常多数十倍的力气逼迫自己专心工作,不要乱想、不要乱想、不要乱想……
哪有可能?!
夜深人静,当她好不容易忙完一天的工作,疲倦不堪地躺上备勤寝室的木板床时,睡意突然又整个背叛她,飞得老远。她只能瞪着天花板发呆,让压抑了一整天的跑马灯在她脑海中重新登场,跑个飞快。
没有跟一个人如此接近过,也从来没有情感上这么依赖过谁,文馥芃真的很想知道,一般女生遇到这样的事,都怎么办?
在她即将三十年的生命中,一直缺乏亲密而柔软的女性角色。生母照顾她到九岁,然后过继给养母。对童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而九岁以来,一直战战兢兢的当一个所谓的乖孩子,却依然动辄触怒养母。
平时都很好,她的养母是端庄高稚的大学教授。有着高学历、好家庭,和丈夫是一对璧人,说话客客气气、轻声细语,对先生、学生、同事都是那么温柔。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哭骂到全身颤抖、无法预测的耳光与殴打……只有她见过。
所以一定是文馥芃自己的错。
没有人相信她。当她鼓起勇气跟生母倾诉,还哭着说想回家时,生母只是告诉她,有两个母亲疼爱不是很好吗?养母是文馥芃的亲阿姨,还是主动要求要过继她的,跟她特别有缘,怎么可能对她不好?
然后,隔没几天,生母来访。文馥芃偷听到他们在书房长谈的内容。养母哀戚地诉苦,说不懂为何这么辛苦照顾养女,她却毫不感恩,居然还编造出这样的谎言来中伤。
最后他们决定送文馥芃去寄宿,以私立学校的严格管教来驯服她,这对文馥芃一定有好处,“长大之后,她会感激我们的。”大人们如是说。
文馥芃长大了。她确实感激当时被送去私立女校寄宿。至少在宿舍时,没有人会突然半夜把熟睡中的她叫醒,然后就是一阵毒打。事后才万般后悔地抱着她崩溃哭泣,连连道歉,买无数的漂亮衣服、奢侈品给她,带她去吃最贵的餐厅,让不知情的旁人都羡慕地说,对过继来的养女还这么好。
她没有原谅他们,所以逃得远远的。高中毕业后毅然选择警大,然后,完全没有再回去过。只要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就不用再害怕,而且可以帮助更多像她这样不被相信、没有援手的无助对象。
楚莹就是个好例子,文馥芃无法对她袖手旁观。那种怯生生、深怕得罪谁的可怜模样,文馥芃看了,无比熟悉,也无比心痛。
可是,谈岳颖……
想到他,文馥芃的心头又是一阵疼痛。他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让她能敞开心扉,任其靠近的人。在他眼里、怀中,她是如此自由,可以甜蜜温顺,可以凶悍耍狠,他都接受,对她总是百般呵护瘁宠……
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把睡在上铺的另一位备勤同事给吓了一跳。
“跟谈督察吵架吗?”同事睡意朦胧地说:“男人啊,不用对他们太好,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就狠狠甩掉他嘛,又不是找不到别人。”
文馥芃有点傻眼。“我以为你们会叫我收敛脾气,对他好一点呢。”
同事翻了个身,“他又不是我们的人,哪有帮外人的道理。”越说越模糊,说到后来,又睡着了。
文馥芃坐在床沿,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语言的力量真的太大太大,一句话,就可以伤透人的心,同样地,也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她突然醒悟过来——在这世界上,她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还在感动之际,突然间,她的手机开始疯狂的震动。
为了怕吵醒同事,文馥芃赶快拿起手机往外跑。接起来,不是她期盼的谈岳颖,居然是她的上司。
“文警官。”杨副座的口吻一反往常,非常冷静,“你今天在备勤吧?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文馥芃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她脊背突然发凉。“副座,怎么这么晚还在——”
“你不要多问,过来就是了。”
她迅速整理好仪容,满心困惑地走向副座办公室。办公区空荡荡的,只剩下值班台有人驻守。她与值勤同事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进了副座办公室,只见杨副座一脸阴霾,风雨欲来的样子,而办公室里还有一位陌生的长官,表情也一样严肃。
“这位是督察组的张主任。”杨副座介绍着,“这位,就是文馥芃文警官。”
“督察组,敞姓张。”那位头发已经有些斑白的长官开口,嗓音低沉有力,“文警官请坐。”
督察组?那不就是谈岳颖的上司,为何突然找她来谈话?
“我站着就好。请问有什么事?”
张主任看了杨副座一眼,然后,单刀直入说了:“文警官,我就不绕圈子了。本组近日接到投诉,说你与一位逃家少女过从甚密,有这样的事吗?”
啊,应该是楚莹吧。文馥芃恍然大悟,“是的,不过是因为联系不到合适的收留人选,她又不愿回家,我与社工有保持联系跟努力……”
“她已经成年了,不需要收留。”杨副座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你就是爱管这种闲事,我已经警告过你多少次——”
张主任温和地阻止了杨副座,继续对文馥芃解释:“那位楚小姐的家人非常担心,在取得联络之后,楚小姐告诉家人说是你软禁她,不让她回家,还对她诸多虐待,包括要她打扫住处、擦地、煮饭。”
文馥芃像是被一大桶冰水迎头淋下,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哪里出错了?还是,这其实是一场恶梦?
“我没有……”她张开口,喉咙像是被沙子塞满,有点说不出话。
“我们自然相信你。”当督察的果然都很会讲话,张主任语气温和地解释:“只不过投诉案已经送进来,我们不能不调查。这位楚小姐……和你是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