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香兰低下眼,回避他的凝视。“也没有常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她忽而抬眸,拍拍胸,笑咪咪地说:“你看,我精神很好,身强力壮的,不会被阳气伤的,我们现在回去练法术,我证明给你看我的体力没问题!”
“哪里认识的朋友?小小年纪就懂得布结界。”他似笑非笑地看她,像在嘲弄她欲转移他心思的手段。
她愣了下,咬唇思考着答案。她其实心里明白,今日是逃不过了。他总会知道邱国彰就在她身后他看不见的屋里,可她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拖延一点时间,看看邱家人是否会发现她这边的情况,然后让邱国彰有机会逃走。
“我也是最近才认识他的,不知道什么结界呢。就是我落水的那条溪,我在那里认识他的,师父对他有兴趣的话,要不你去附近看看?”她指着溪流方向。
“还要瞒骗到何时?”钟靖眉眼一沉,厉声质问:“昨夜的伤和身上的妖气和那孩子有关是么?”
她被他的声调吓了一跳,感觉热意窜上脸颊,那是一种被拆穿什么的心虚,可她不明白什么妖气,问:“师父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妖气不妖气的,我又不是妖,哪来妖气?”所以他早怀疑她了?所以他方才就跟着她?
“爸爸,那我出门了,我中午吃饭前会回来,不用担心我。”男童脆声突然自身后响起,巫香兰身形一僵。
怎么品晏就这么会挑时间?晚一点再出门她还能拖延一下的……她闭眼懊恼叹息,睁眸时,就见面前男子的目光越过她肩线,看向她身后,她思索着该如何将眼前男子打发时,身后的低嗓一起,她惊谎失措了,她急回首,见着那现出的男子身形时,她如泥塑般僵凝不动。
“那你要小心,找平坦的大石头坐,我等等先帮阿嬷复健后,会过去陪你一下。”邱国彰的身形在他跨出邱家大门那瞬间显现,一出邱家,周遭似有什么声音低语警告他,伴随着花香。
“快走快走!”那些声音高高低低,从远而近,愈近花香愈清晰可闻。他困惑抬脸,对上了前方紫衫男子沉凝的目线。
他一愕,瞪视着对方。是伏魔大将军,他这些躲藏的时日,见过他在屋外徘徊,是一盏红色灯笼引着他过来,不过妖王的结界似乎也令他看不见屋子。
“快走快走!”那伴随花香的声音又传来,他左右张望,就见附近的花枝树木摇曳着枝体,是那些妖界的朋友在警告他。
巫香兰不明白那邱国彰怎会呆在那,他不知道她眼前这男子就是伏魔大将军、是来收他的吗?顾不得其它,她对着邱国彰大喊:“快躲进去!”
她音嗓划破僵滞,只见邱国彰拉着儿子转身,身形迅速消失。
邱国彰,大和路意外死亡,其妻王晓清跪呈黄纸疏,道尽生前遭受邱国彰凌辱,求城隍申冤。经查邱国彰生前疑犯弑妻弃尸等罪,死后亡魂流连人世,又躲避前去引领的福德神和缉捕的黑白使者,如此罪大恶极、不懂悔改之恶鬼,若经劝仍不认罪——不留。
钟靖虽未见过邱国彰,但这地方他曾随着引路红纱灯来过,不过当时红纱灯绕到这里时便停下,他以为红纱灯探不出邱国彰方向,却原来是在告诉他,邱国彰就在这里,是那结界坏了他的判断。
他掌一翻,掌心现出伏魔册,翻开蓝色书皮,页面上的黑字成了火红色,意表这死魂就在眼前,他因此更确定了那男子身分。
“邱国彰,还想逃?”收回伏魔册,钟靖大步一迈。
“师父!”巫香兰伸展手臂,挡在他面前。
他垂眸瞪视她。“让开!”
“不要!他不是有意的……你放过他好不好?”
钟靖厉目以对。“要我放过他?你先思考怎么让我放过你。香兰,我昨夜暗示过,莫做出有违我伏魔将军职责的事,我的话你不当一回事,还要我放过他?”
担忧那邱国彰又逃了,他面色冷淡,毫无温度的语声又道:“回头再找你算这条帐。”
语末,修长身形已拔高,他在半空中挺直着身子,紫衫渐转艳红色,阔袖、红蟒袍鼓满风,他面目已是满布伤痕。
巫香兰仰着脸蛋看他,知道这是他收鬼时的样貌,她不放弃的又说:“师父,是那王晓清不守妇道,对婆婆不孝、对丈夫不忠、对孩子不义,她没有一个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的样子,也没有尽到她该尽的责任,邱国彰隐忍多年,最后是忍无可忍又求助无门了才做出杀妻的事。”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师父,我记得我提过我的身世。我从没见过我爸爸,他生了我又不养我,让我妈妈独力养我。我妈后来再嫁,我继父好赌懒做,我妈一辈子都在帮他还债,还到病了死了还有一堆债,是我一个老师教我要去法院抛弃继承,我才不必替我继父还债,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找上门要钱讨债的生活实在很不好过。妈妈忙着赚钱没什么时间管我,我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做功课,我心里也怨过我爸爸,更怨继父,要不是他们,我跟妈妈不用过得这么辛苦……我现在会想,如果当时我继父还和我们住一起,说不定我在哪天夜半他睡觉时,就拿把刀捅进他胸口了。我不知道你能否明白这种生活环境的压力和辛苦,我只知道邱国彰他一定是受了莫大委屈才会杀人。”她不知道他懂不懂法院、抛弃继承这些,她只想让他知道那种被压榨的生活真是会将人逼到绝境的;怎么错的是被逼的,而逼人的却还能招摇地说要报仇?
“这些话他早该到城隍座前说个明白,而不是逃避、伤鬼差。”
“他要去了城隍殿,就要面临地狱刑罚,他母亲年老腿又不方便,孩子也才十一、二岁,他怎么走得开?”她试着说理,再说情。
“若每个死魂因为挂念阳世亲人而留在人世间,那人世间会有多混乱?”
“我知道阴司也有律法,你身为伏魔将军,是该为自己的职责负责,可法理之外,不能有情吗?”
有情?当然可以讲情,他并非冷血,也明白割舍不下的心情。倘若她所言属实,邱国彰确是受了委屈才对妻子痛下杀手,他因而对邱国彰心软,那往后每个死魂都道自己委屈,都要求留在阳世,阴阳不分会衍生出多少问题?再者,受委屈便杀人,日后大家皆如此行事,还要律法做什么?
他不再同她说话,气一提便要往邱国彰消失的那处移去。
陡地,四周突窜出技干、藤蔓,自地面上不断向上攀升,那些花儿一株比一株高大,那些树木枝干粗实巨大,张舞着枝桠的姿态犹如巨兽,天地一瞬间便黯沉下来。
接着,眼前的花枝树木开始移动,这些不知哪来的花儿、大大小小的树木,皆如长了脚似的在他面前游移着,速度快得犹如幻术般,花妖、树妖、藤蔓……可是妖王?
原来她是走进了妖王的结界,才会身带妖气;也原来是妖王,才令他找不着邱国彰的么?妖界和阴界素无瓜葛,那么这妖王助邱国彰逃避阴间追捕的目的何在?钟靖思虑着下一步。
巫香兰从未见过这种画面,那令她想起电影台不知重播几百回的倩女幽魂,里头有个黑山老妖一出现时也是这样天昏地暗的,她仰着脸蛋,看着那些比她不知高出几倍的花枝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