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笑,神情凄美。“我……我晓得你是因我……才留在阴……曹为官……我……就要消、消失了……若有……机会……你……”她眼眸闭了闭,气声细细:“你定要……要去……投、投胎……别一人……在阴曹孤孤单单……”
“月华……月华……”他吻住她湿凉、还带着庞血腥气的嘴,俯在她耳畔,哑声道:“若我俩、我俩还能得来生……”他声哽,闭上潮湿眼帘,泪水哗然而下,他嘎声道:“我定不负你、不教你再受此生受过的委屈……”
“阿……阿靖……”她颤着手,抬起欲抚摸他,却是身形一顿,软了手臂。一阵风起,艳红身形流沙般,随风而去。
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钟靖僵直了身。
“月华——”半晌,男子的痛喊充斥林间。
第9章(1)
回首往事,不过轻如尘烟,却每每总要痛上一回。
听见身侧一声嘤咛,坐在榻边的钟靖侧过面庞,凝着床榻上的女子。她真是月华投胎?细细瞧她紧蹙的眉、她颤着眼皮的眼、她细挺的鼻、她小巧的嘴,和月华一般,很清秀,但不是一个样;月华眉更细,眼睫更长,鼻子秀挺,唇色还要粉嫩一些……五官不同,连性子也不同,可她有些举止确实令他想起月华。
半梦半醒的巫香兰只觉全身都难受,月事来都没这么痛,说不定连生孩子也没这么痛,身体里面就像被火烤似的,感觉里头的脏器温度很高很高,好像要焦糊似……她将自己缩成虾子模样,不受挫地哭了出来,呜呜呜地哭着,她想大叫,可全身虚软,她哭得眼睫颤颤,抱着肚腹在惊榻上滚动。
原来被火烤的感觉是这么这么痛,如果有下辈子,她发誓她再也不吃烤肉了。
知晓她痛,钟靖脱靴上榻,两臂撑起她身子;她痛得坐不住,软绵绵的,他于是让她靠在他胸前。可她真痛,在他胸前呜呜哭着,一面哭,一面扭着身子,扭到最后整个人扑进他胸膛,她下意识地抱着他腰身,哭得不能自己。
“月……香兰。”他一掌收在她腰间,一掌轻揉她脑后;他敛眸,瞧她满脸湿泪,心胸沉甸甸,压着巨石般。他明白他这是心疼、是舍不得,却又怀疑着自己心疼是因为她是巫香兰,还是因为她是月华转世?
巫香兰听见那低嗓,啜泣两声后,细嚷着:“师父……好、好痛啊……你、你那剑是什么做、做的……”怎么不流血比流血时还痛?“呜……当、当死魂不……不好玩……我、我能不能后、后悔……我不想修练……也不要当阴官……我去投……投胎好不好啊……这里、这里没有医生,没有急诊……室,也没有止痛药……”她其实痛得脑后发麻,迷迷糊糊间说了什么自个儿怕是也不清楚了。
“别说话。”他将软在怀间的她撑起,欲让她坐正身子,她痛得发软,坐不住,他道:“香兰,持咒,净口、净身、净心,自然能舒缓些。”
他盘坐她身后,掌心贴上她背心。
“什、什么咒……我……我不会啊……”她还呜呜咽咽。
“丹朱口神,吐秽除气,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欲邪卫真,喉神虎贲,气神引经,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气长存。”他徐徐说完,又道:“你随我诵读,我一句,你便一句。丹朱口神,吐秽除气。”
“丹……丹朱口……神……吐秽……除气……”她哽着声念,随即感觉一股寒气在她体内游走,顺着她的血管,她喘了喘,再随他念:“舌神……正伦……”
“乖,香兰读得极好,现凝住气,在心申反复默诵。”他本不是能言善道,这种称赞的话听来便显得有些笨拙而别扭,他凝凝神,又道:“体内剑气需散尽,在散尽之前,每隔一段时间你便要痛上一次。你法力浅薄,承受的疼痛便愈深,我过一半法力,你会恢复得快些,疼痛亦会少些。”
巫香兰紧闭着眼,默诵他方才教她持的咒,身体里还是烧痛着,可他气流一波波涌入,凉凉的寒气渐渐盈满全身,她体热渐褪,那种被高温焚烧的痛楚也趋于缓和。她默默持咒,却愈读愈困;她身子又发软了,令她想睡觉了……
约莫是一炷香时间,他才敛气、收掌,徐徐调良后,有什么香味忽然钻入鼻,他心神一凛,展眸时,眸现凌厉,目光直勾勾对上床榻前那双带着探究的玩味眼眸。
来人轻笑了声。“钟将军何必这样看我?我跟你可无冤无仇,说起来你还欠我四个人情。”是妖王,他立在床榻前,摇着摺扇。
烛火在他身后窜跳,妖冶面庞一明一灭的,他那摇扇的姿态,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一殿阎王。“何来人情?”钟靖扶着面前女子躺回榻上,再下床榻。
“柳月华受你那一剑时,可是地府一殿的秦广王亲求我聚魂。蒋子问那人多清高啊,居然来求我,这便是第一个人情;巫香兰被恶鬼挟制时,是我救下她,这是第二个人情;你不知她是柳月华转世,再次差一点又让她受你一剑时,是我提醒了你,这是第三个人情;连带此次,是第四个人情。”
“此次?”钟靖眉间微现浅褶。
“拿去。”酆烨抛出了什么,只隐约可见是个洁白的小物。“剥开瓣蕊,一片一片喂她吃下。”
半空中抓过那洁白物体,摊掌一看,是朵莲,花开得极小,约莫他半个拳头大,每片莲瓣白而澄透,目线透过莲瓣,都能瞧见瓣下的他的掌。这花极香,未凑近鼻,先嗅见清凉的莲香。
他抬眸直瞅着妖王,带着疑惑。
“你不识这好物啊?”酆烨笑了一声,摇着摺扇道:“玉峰的冰莲,能降她腹内温度,亦能修她纯阴内力,这好东西可是长在冰河下,百年才得这么一株,给她吞下,胜过你过自身法力给她。”
想到了什么,酆烨踱近床榻。“钟大将军,我说你啊,你现在很虚吧,才把法力给了她,我若在这刻对你下手,你猜谁赢?”见钟靖脸色一变,他畅笑。“哈哈!坦白说,我真不喜欢你。瞧那蒋子问多器重你,每谈起你,眉眼温柔……他娘的,他同我说话都没那么温柔看过我。不过这柳月华倒是有我眼缘。没办法,谁让她前一世救过我呢,我不帮她良心可不安的。”
“月华的前一世救过你?”怎又扯出月华前一世了?
“是呀,否则我为何要帮她聚魂?若不是她曾有恩于我,当年管那蒋子问怎么求我,我也不会答应。要知道,聚魂不容易,得用莲花排盘,再用定魂珠将那碎魂一块一块组起来,那得耗我多少法力呀,修练很不容易哪,我自然不会帮一个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的女子聚魂。”
略顿,又道:“那时我还未修练成妖,不过是路旁一株极不起眼的花。那日几个顽皮孩童在附近玩耍,随手便将我拔起,随意扔在一旁,是月华经过,救了我。”酆烨淡淡道出更早的渊源,他极认真的眼神看着钟靖。“所以你认为,我该不该送来这朵冰莲?还是你不信我?”
“我信。”他与妖界并无往来,但知晓妖界不似世人们以为的那样以吸食生人的精气神为生,他们一样得修练,得行善,才能拥有法力,就如同阳间世人有善也有恶。他甚至以为妖的质比人更纯朴,因为没有功名纷争、没有利益纠葛,妖界自然是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