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让你去轮回是最正确的做法,可这几日心里仍想着不知转世后的你过得如何?想你今世的家人是否善待你?我亦有打算到阳世去看你今生长得是何模样……我想……我终究是舍不得你。”
巫香兰根本没想过他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怔怔凝望他,反应不过来。
“跟着我,要么?”他眼如墨,眸光切切。
跟着他,当然好啊,她肖想很久了,可她只傻乎乎看他,忘了开口。
“随我一道修行、一道收伏恶鬼……”她不答腔,他掌心贴上她脸颊,再追问了句:“你,要么?”
脸腮微凉的感觉终于让她回过神。她知道这已是他最诚恳的表示了,依他这性子,能说出这番话已属不易,她当然不会傻到去问他爱不爱她、还爱不爱他生前的妻,或是问他爱她比较多还是爱他生前的妻比较多等等问题。人生无常,死了也无常,能得心上人陪伴,已该满足。
她抿了抿唇,红着脸点头,难得流露出女儿家姿态。“要。”
他唇角有笑纹淡现,清俊尔雅,好看得令她难移目光。他察觉了她的注视,只是纵容似地摸了摸她脸颊,道:“不是困么,进来吧。”转身,领她进屋。
当门掩上时,两道身影渐渐清晰。
“总算在一起了。”福德拄着拐杖,看着那扇门。
“我还担心香兰那傻姑娘不晓得该来找钟靖呢。”身侧黑衫男子表情欣慰。
“阎君这招真是妙。不过……”搓了搓胡,若有所思又道:“这样子插手他俩的情缘,上面知道了不会怪罪吗?”
“上天皆有好生之德与慈悲之襟,即便是恶灵怨鬼,也会先规劝他们放下恶思怨念,并助他们修己心性。每道灵皆有各自姻缘,我看钟靖与巫香兰注定是分不开的了,咱们助那两人了了轮回之苦,又得以相守,不也是美事一桩?天界自是不会怪罪。”
秦广王盯着那门,又道:“再者,我们不这样偷偷帮忙,钟靖那性子那么……那么……”思索着适当的形容。
“闷骚。”福德神接了话。
“什么?”他侧眸看着白眉白胡的老先生。
“他那症头在这年代叫“闷骚’。就是心里并非是那样想着,可表现出来的却是很矜持。”搓胡呵呵笑。“我也是听多了信徒的话,才知道“闷骚’的呀。阎君有空上我那小庙坐坐,听听老百姓的交谈或是祈愿的内容,很有趣的。”
“你明白我意思就好。他那人心里舍不得,还要让香兰去投胎,若不用这招试他一试,他何时才能诚恳面对他自个儿的心?”答应让香兰投胎一事是假的,那不过是在钟靖面前做做样子,之后他再找了福德过来带香兰,又让转轮王打发走香兰,接着他再要香兰回去跟福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刻意安排过的。
他料香兰在这没亲友,最后必然会回来找钟靖,事情发展果然也依着他的心思,这样甚好!甚好!
“阎君所言甚是,要诚恳面对自个儿的心。”福德呵呵笑。
秦广王笑了笑,道:“走吧,我不能离开太久。”
第10章(2)
“那阎君啥时要诚恳面对自个儿的心呀?”福德随他身后,慢吞吞问着。
“嗯?”他负手而行,墨长发丝迎风飞,姿态潇洒。
“妖王呀!您跟他不是那个……嘿嘿……那个那个……”
他白净面庞隐隐生热,道:“你是嫌县城隍工作太闲了是吧?有时间在这嘴碎?”
“欸,不是不是,是我瞧那妖王对您很上心呀。”
“是么?”他低低应.眉眼轻垂,似是陷入自己的情绪里。
“不是吗?”
秦广王心思一凝,冷眼望着身侧老人家,道:“大花对你似乎也很上心?”
“……呃?”老脸突然一变,敲了敲拐杖,说:“它可是只兽!”
“万物皆有情,兽又如何?”
“你、你——你这阎王把屋里那对男女骗了一圈,现在连我这老人家都要欺负呀?”
秦广王长眸一挑,似笑非笑地问:“你老人家?我记得你明朝人?”
福德神一愣,老泪纵横。“老朽确是明朝人……”这阎君是东汉人,怎么算都比他老,还老上很多,可他这张老脸怎么看就是比俊美年轻的人家老呀。
宽袖抹抹泪,道:“我还是回去找大花玩。”瞬间消失无影。
秦广王瞪着老人家消失的方向。开个玩笑都不成啊?
摇头失笑,那黑色身影渐淡,最终隐了去。
***
下雨了,雨势还不小。黑色骏马急奔,一路溅起水珠,在一处小屋前,男子扯了扯缰绳,马儿神俊地扬起马蹄,随后落蹄时,它甩了甩马首,水花四处喷溅。
“哇啊!”本就沾满雨水的脸蛋又被溅了满脸湿,巫香兰惊叫了声,两手忙抹着脸蛋。
腰间一紧,随即被身后男人抱下马,那人轻拍马背,马儿也不知是有意还无心,又甩了甩马脸,她又被喷了一脸。
“哇,小罴,你实在是——”她抹掉眼皮上的雨水,睁眼,哪里还有马?
“你老喊它小黑,它自然这样逗你。”钟靖眸底渗笑,宽袖一抬,遮在她头顶上,便拉着她匆匆进屋。
“它本来就很黑啊。”一走到屋檐下,巫香兰抖了抖运动服外套。她还是习惯穿这种衣服,好穿好脱又不必顾及走路姿态,不像那古代服装,穿脱繁复又碍手碍脚,她常是踩了裙摆就自己跌了个狗吃屎。
“它是五殿阎君所赐宝马,甚有灵性,你那样喊它,它自然不开心。”
“为什么要给你那匹马?你有法术,可以自由行走,不需要它呀。就好比最近出门其实都不需要它,我们自己靠着法术就能到的。”这段时间,她果真随他一道去收鬼缉魂。她身上虽有他一半法力,可自身若无修练,那些法力不过保她魂体不受损伤,但无法增她法术能力,所以跟着他行动,多少从中学一点法术。
“接下这官职之前,我也不过凡夫俗子一个,毫无法力,亦不懂法术,是五殿阎君传授,并赐了些缉拿鬼魂时可助我力量的法器,我才稍有能力。那时无论去到哪里,对我而言都是相当大的负荷,我的法力不足以让我自由来去,自然要藉乌锥马的能力。现在的确是不需要它便能阴阳两界来去自如,可偶尔也是得让它出来话动,以免日后需它时,它却不灵敏了。”
哦……原来就跟人一样,就算是专长,久未去碰,也会生疏的。她点点头,又问:“那它平时都在哪里?”从不曾在他这小屋见过那匹马,总是他有需要时,它才会出现。
“地府。由马使爷照料着。”他拉着她一路穿过外厅,回到里头的寝房。他翻出干净的布巾,塞到她手中。“先擦擦,等等泡过澡,便会舒爽些。”说罢,便转身欲走。
“你要去哪?”巫香兰拉住他手臂。
“给你备热水。”一滴雨水自他头顶滑下,落在他眼睫上,他眨了下眼,模样有几分孩子气。
她笑了声,把干布塞进他怀里,手指抹上他沾了雨水的眼皮,说:“可是你也淋湿了,先擦一擦吧。反正不会感冒,不一定要洗热水澡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死魂的福利?就算淋了雨,也只是感到全身湿黏不舒服,却不会生病。
钟靖看了她一眼,拿起干布擦干她脸蛋后,解开她马尾,将布覆上她头顶,轻轻地擦着她的发;那布巾下的双眸半眯,很是享受他的服务。除了屋顶上滴滴答答个没完没了的落雨声之外,屋内是极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