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错怪他了?
大雨,非常、非常惊人的大雨。
啪哒啪哒急坠的声音,吞噬方圆百里内所有动静。
我在雨中,淋了一身。
雨势滂沱,幸好我是石,没有痛觉,否则我相信,这场雨打在身上,一定好生疼痛。
他今天……不会来了吧?
雨这般大,来了,也无法好好睡,不如躲在家中,舒坦些吧。
我不在乎淋雨,这也并非我头一次淋雨。
晴也好,雨也罢,我哪都去不了,只能躺着,等待体内瘟毒径自解清。
闭上眼,睡吧,轻易地就能忘却倾倒的雨势。
兴许,我睡沉了,也或许,雨渐歇,鼓噪的落雨声,变得好小、好远。
这样很好,安静些,我能多睡点……
我怎么也没想到,从漫长沉眠中醒来,所看见的,会是替我挡雨的他。
他偎靠在我身侧,席地而坐,修长的双臂,撑起一片遮蔽。
不顾半边身躯的湿,不顾长发濡糊肩颈……
雨,一直下。
而他,一直没有走……
雨停,天,正蓝。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哼着曲,声音好听。
我的心情……也不错。
阴天。
……有日,阳光炽,还是算阴天——我认为。
他没来。
好静。
太静了,我竟有些……不习惯。
风凉,秋叶纷纷。
风中带有凉意。但,不冷。
他今天带了厚被,连我一起覆盖。
温暖。
雪,白皑皑的颜色,积满山头。
冬季,降临。
原来,他陪伴着我,度过了夏秋两季。
越来越习以为常、越来越在意,他的出现。
他没来,阴。
他来,晴。
就连下雪,心也天晴……
天气,无暇赘述!
我此刻的心思,只有唯一——
畜生!放我下去!
一只雄凤,受充沛灵息所诱,循味而至,企图搬动我,想拎回巢内,好好分食我的灵力——
“嘿,不属你的东西,怎可以说带走就带走?”
是他,白鳞龙。
他说话同时,一掌打向雄凤,击退它,几声嘎嘎惨叫,它狼狈飞逃。
呼。我松口气。
“太引人觊觎了你。”他将我摆回原位,口吻莞尔。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模样……
匆匆,一瞥。
“这么特别的灵气,谁不想要呢?”他还替我擦拭干净,石面上的脏草污泥全数抹掉。
你。
你就不想要。
对,我的灵息,他非但分毫不取,反倒他那身龙气,清冽、凛正,无意间,灌注力量,给我抵抗瘟毒的精气。
他越是久躺,流入我体内推助的力量,也更壮大。
“我若晚来一步,你就被打包带走了。”
他庆幸说着,拍拍我,也拍拍自己胸口。
“不过,我没资格训斥那只凤,因为,我也想做一样的事……”他笑叹,额心贴上石面,吁出的热息,正巧在我颈上,几乎教我哆颤。
他,什么意思?
“我真想把你扛回家,当我的床。”他与雄凤都心存相似的想法,不同仅在于,用途不同。
咦?把我扛回家?
这句话,让我困惑,让我茫然,让我……
反复,再反复,不断思量。
日落,月升,黑幕罩天。
他刚走,夜风变得好冷。
怪哉,以往的风,有这么刺骨吗?
雪初融,大地回春。
青嫩的芽,探出泥地,一片向荣。
盎然的,不只是植物生机,还有,我心中日渐生根的异愫。
我渴望他出现;渴望他偎枕我身上;渴望他长发撩过,淡淡的香,和柔腻滑顺;渴望他跟我说话;渴望从他口中,听见那一景一云,如何地流动转变……
我渴望见他。
渴望好好地、认真地、完整地,将他的模样望进眼底。
他每一到来,我便会醒来。
今日,他来得很早,一躺上我的石身,就开口:
“我知道,每一朵花、每一颗石,都有知觉,会痛,会受伤,谁也不该任意破坏,但是……我好想在你身上刻字。”他挠着发,很挣扎的样子。
刻字?!你不会是想刻……“某某某,到此一游”吧?!
不,我绝不答应!
就算头不能摇,手不能挥,我还是强烈地表达反对!
“我要刻上我的名字,先抢先赢,落了款,就是我的。”他低首,浅笑,指腹在光滑石面上,滑着、舞着。
名字?
“我实在很想这么做……当然,我最想的,是直接把你搬回去,可惜不行,我的楼子刚受波及,遭二哥和老四对拼打垮,正在重建……也因如此,总觉得,不先订下来,你会被别人抢走,我一定捶爆心肝……”
可以。
我说。说完,最惊讶的,也是我。
我……答应了?!
我竟然答应,让他在我身上……刻名字?!
“嗯?谁在说话?”他抬起头,四处张望。
连只小雀儿也没看到,是他听错了吧?
“咦,你在发光耶。”他看见身下灵石闪烁浅浅的亮:“你……同意了?”他猜测问我。
我……
我的石身,确实溢着光,我无法控制。
心里翻腾激动,只因为他说——落了款,就是我的。
我的。
这两字,多美好。
我没有想反对的欲望,完全没有。
“同意便闪一下,不同意就多闪两下……”他每个字都隐隐噙笑。
“我明白了。”呵呵。
他心情愉悦,准备动工。
等、等等!
你不能随心下手!那里是我的脸——
我为避免惨事发生,只好自力救济,辉耀着一股引力化为光点,牵引他的手指挪移,最后,定在某一位置上。
肩,就这里。我自己挑妥部位了,动手吧。
“这里吗?”他再确认,光圈笼罩之处,亮了又亮。
他笑,落下笔画。
一字,一痕,不重的力道,不痛的雕琢,我试着想感觉出,他所写的两字为何,但我没能成功。
他的名字,变成我的肤,我的一部分。
而我,并不讨厌。
“你真是块神奇的石……有灵性似的,修炼成人形,指日可待。”映亮指腹的光,仿佛也燃亮了他的眸。
我已经是了,不用指日可待。
“真好奇你炼成的模样,是雄是雌、是胖是瘦?”令人期待哪。
我的模样……
我的这副模样,他若见着了,是否觉得……好看?
抑或,会失望……会认为,我生得太冷、太寡情?
我胡思乱想着,有忐忑,又不确定,又无端担心着以往从不挂心的容貌美丑。
“万一,在我搬你回家前,咱们分散了,凭着这名字,你变成哪种样子,我都能认出来。”
才说完,他自己又否决:
“不过,不会有这机会,我很快就带你回家。楼子重建好之后,马上!”
他的急迫,逗笑了我。
我真的……开始期待。
晨曦,绝艳,橘染得好美。
我开始细数,每一个全新的日出,都是等待之日的减少。
又是一天。
合眸睡去之前,心里轻喃:
希望,明天就能听见,听见他雀跃说--
我来带你回去。
乌云,蔽日。
一大片灰霾,遮住了一切,连同我的视线。
明明,天是晴的,日是暖的,蓝绸般的苍穹,甚至没有云丝。
是心境,被乌云占据。
我不是凶恶妖兽,此刻,我竟懂得他们的惊惧……我比他们更害怕见到这个人……
不,不是人,是神。
沉沉铁靴跫音,踏来声声心惊。
伟岸而高大的身影,耸立在我面前。
原来那乌云,是他的影子……
可惜,我逃不能逃,无法像妖物们窜躲,只能见他到来。
我等待的,不是他!
不是武罗!
“原来,你在这里。”
武罗尚未出声前,我还想欺骗自己,冀望“来者并非武罗”……
那一句话,击破了我的希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