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太好吧?”这口气听起来像推托,沈冬生连忙补充说:“你工作那么忙,脱得了身吗?”
“可是,”唐荷莉停下又干,嘟了嘟嘴,“人家想跟你在一起嘛!”
她这举动十分娇憨,用在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身上,一点也不突兀,反而显得相当可爱俏皮。
沈冬生握了握她的手,用吸管喝了一口柠檬汁。
好酸!
“这次恐怕不行。”如果可以,他真想丢掉吸管,直接端到嘴巴大口大口的喝掉。
唐荷莉抬眼询问。他解释:“有个同事邀我春假去他老家作客,早就答应的,不好改口。”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听你提起?”
刚刚才决定的。突然就决定的。
“前些时候吧。我忘了,一直要跟你谈的说。”
这不算谎话吧?蔡清和的确跟他提起这件事,而且好几天前的时间也算是前些时候吧?
唐荷莉露出失望的表情,嘟嘴说:“这么不巧,人家好期待的说……”
“对不起,下次吧。”沈冬生抱歉地扯扯嘴角,想笑,但没笑成;想给她一个弥补的承诺,终究还是吞了回去。
唐荷莉还是原来的唐荷莉,不对劲的是他不,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低调、不管对什么都无谓——究竟为什么他会和唐荷莉在一起?
啊!想不起来了。他就这样无所谓的过过来,没有必要或非必要的想望,甚至对生活没有太大的热情——
他暗暗苦笑一下。什么时候他竟变得几分文艺腔了?
“看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看我也来一些吧。”他指指唐荷莉吃着的那团黏糊糊的奶焗海鲜,讨好地表示。
果然,唐荷莉笑了起来,甜蜜的分给他一大半。
沈冬生微微对她笑了一笑。
认识唐荷莉以后,因为她有甜美的笑、爱笑,所以他陪着笑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所以,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好几条,常常觉得嘴巴和脸颊酸。
啊,他多怀念那个不笑的人儿……那段回忆轻轻的日子……
第三章
四月了,天气慢慢在暖起来。东边升起的太阳照得有此而眼,灰扑的街道在阳光的白花中逐地染了几多颜色。
沈冬生伸手遮了遮眉眼。阳光刺得他眼睛几乎睁不开。车窗外的风景白花花的溶成一片,快速的倒退;北上的自强号车厢里,几乎空了一半。他把长腿伸直,搁在对面的座椅上。坐在对面另一侧的蔡清和看他一眼,说:
“不舒服?要不要我跟你换位子?”
沈冬生比个手势,表示不必了。
直到现在,要回到他们拥挤的城市的归途上,他还是不太能相信,他居然真的跟着蔡清和回到他的老家,还住了三天!
自从明白了解所谓的社交辞令语言这回事,他就不把别人的承诺当回事。人与人之间,泰半的寒暄,多只是敷衍;好像西方人爱聊的天气与马屁,只是一种社交,没有必要看得太严重。
而他原也以为蔡清和只是说说了事,没料到他真的当真;而为了不使他对唐荷莉说的那些话变成谎言,想了想,他到底还是点头了。
“你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蔡清和又瞄他一眼。
“没事。”架子上、座位上大包小包的,全是蔡清和老妈硬塞了要他们带走的。不消说,不是补的就是吃的。
“没事才怪。”蔡清和怪声怪气,但也无意追根究柢,说:“这下你也看到了,该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了吧?”指他爸妈逼他相亲的事。
那倒是。沈冬生同情地投他一眼。
蔡清和的老爸老妈未免也实在太夸张且太紧张了。三天的行程排得满满不说,且全家出动。不修边幅的蔡清和硬是给逼得理了一个土毙的西装头,外加三件式套装。
“我看那女孩不错,你父母好像也挺中意的,你倒可以考虑。”对方个子小小的,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脸庞两个小酒窝,不语先笑。而且又在小学教书,和蔡清和相对又相称。
蔡清和翻翻眼,摆了摆手,一副“饶了我,休说”的表情。
“那么秀气的女孩,我这种老粗的个性,不成的。”摇头又摇头,“好像捧个昂贵精致易碎的水晶,时时怕给摔碎了,一颗心吊得七上八下,紧张个半死,只是活受罪。”
“你都还没尝试,就先下结论,怎么知道不适合?”沈冬生不以认然。
蔡清和相亲的女孩说秀气是秀气,但还不至于如他说的那般夸张。事实上,那种易碎的水晶制女孩,这种时代已经不多见了,甚至几乎绝种。现在的女孩,绝大部份都挺强悍的,她们只是擅于伪装。
像唐荷莉那样。
啊……怎么……下意识里,他是那样看待唐荷莉的吗?
他对唐荷莉究是怎么想的?他跟她在一起,究竟在求什么?越想他越糊涂了。
“不行啦!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蔡清和直挥手,根本是避之唯恐不及。
沈冬生耸个肩。“好吧,你说不行就是不行。”反正他又不是他老爹老妈,没理由跟着穷着急。
“不过,”但是,他还是觉得“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难怪你爸妈着急。再说,他们也不是急疯了,替你乱挑对象。你真的那么不想结婚?”
“也不是。就是……唉,怎么说!总之,还不是时候就是了。”
什么叫“还不是时候”?沈冬生狐疑的看着他。
“你该不会心里还念着以前那个吧?”
“当然不是。”蔡清和很干脆的摇头,“我只是提不起劲。反正,这种事顺其自然嘛,时候到了,就到了。我老头老妈不懂这道理,一劲儿焦急,搞得我也神经紧张。真是!”他从袋子里摸出一粒橘子,自顾自吃起来。“算了,别再说这个。你呢?”
“我?”沈冬生错愕一下。
“对啊。你为什么走一行?”气质不像。
“为什么?”沈冬生喃喃反覆,还以为问的是他的感情事。
为什么——其实不用太仔细想。教书这工作,好混钱多又有大把的假期。但总不能真的这样回答吧?
“你呢?”他反问。
“我?”蔡清和把剩下几办橘子塞进嘴巴,拍拍双手,说:“反正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工作,就这么耽搁下来。”
原来他们都差不多,都不是什么有大理想、热血热情的尽职尽责教师,只是糊口的工作。
沈冬生微笑起来。这样也罢,了解自己的真实内里,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神圣性的自我陶醉。
“我跟你差不多。就是这么凑合。”就是这样,就只是生活,他才没有发笑的热情吧?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师者,有救无类——
他们都把这个职业、这个工作推得太崇高深远了,高得他站在上头都有些寒颤忐忑。
其实他只是很平凡的一个人,一个男人。就像他那些同事,其实也只是很平凡的一些人,的一些男男女女。
徐、夏、生——她那双空洞、不笑的眼,原来,其实是这样看他的吧?
透彻的,直接的,看进他的血肉,看进他的筋骨。
他原来就只是那样一个平凡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看电视读读书作作画。烦恼的话,都是形而上的,比如地球几时爆炸,人类几时会绝种毁灭;形而下的,比如吃穿喝用什么的,因为收入稳定,倒没什么可虑。
他就是那样一个平凡至极的人,从来也没有去想、去希望地球为他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