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多少银子?”若不是不想拂了她的好意,这种门派的剑谱,他连碰都不想碰。
“不要一文钱,透过关系拿来的。”她一语带过,“我知你不想要这玩意儿,但知己知彼总有好处,你若是练了,我会较心安。”她想,再过几日,全江湖就会知道慕城派的多宝阁里少了一本镇派之宝了。
“知道了,有空我会翻翻。”严彦心底有些估算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本她带来给他的秘笈了。
打从他们搬来这儿后,云侬就拿来了她爹生前收藏的数本武功秘笈给他,因她认为,既然他都已决定日后要走杀手这行买卖,那么像他头一回做生意受伤回家的事,就不能再发生,可江湖上身手比他高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因此在全心走入杀手这一行前,好歹他也得先把做买卖的本钱给练好来,不然日后又会重演做完一单买卖,就又得伤病躺上一阵的旧事,拨拨算盘一算,这种的做买卖法实在是太不划算了,若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入不敷出。
后来几年间,她又断断续续地扔了几本内功、轻功心法、刀剑谱和暗器谱给他,叫他有空就多翻翻练练,每当他疑惑地问她,他真需要练上这么多功夫不可吗?她总是笑咪咪地对他说,反正技多不压身嘛,有练有心安。
在她从容的笑意下,严彦明白的是她那颗无时不刻在为他着想的心,为了能让她心安,他从不管手上的秘笈是她打哪淘买来的宝贝,每拿到一本,他就潜心地去练,也因此入行后的这十年来,他的买卖一年比一年做得顺风顺水,所受的伤也一年少过一年,在他两套剑法与刀法先后大成之后,他的实力更是一口气跃上了杀手榜位居前三,要不是他老嫌懒,做买卖从不固定武器,而她又要求他干这一行做人要懂得低调,不然说不定他早就名扬天下,或是挤下排行榜上头的两名前辈了。
去厨房端了碗红豆粥来的云侬,在见他回房换上了那套被她洗得有些褪色的练功服,还把腰际上的软剑解了下来时,她便知道他又想住家后头的山崖上跑了。
“要去练功?”
严彦接过她手中的粥碗, “嗯,上回你给的那套剑法已练至第六层了。”
“那还是照旧一个月后回来?”趁着他喝粥,她动作俐落地将桌上几个吃剩的馒头装进布包里,又塞了个装满水的竹筒一块放进去。
“嗯。”他轻轻拨动汤杓,慢条斯理地享用着他最喜爱的一道粥品。
她不忘叮咛, “别忘了按时送去的东西要吃,衣裳脏了要换。”
“好。”
“你可别再没日没夜的练,累了要歇歇,就算不回来睡,每隔三日也要回家一趟。”她可不想看他回来时又瘦了一大圈。
“好。”
“这回练完后是打算直接接生意,还是歇阵子?”一想到日后他俩就可以脱离这行业了,她的心情就轻盈得宛如树梢上的雀鸟。
“接生意。”
“记得小心点。”趁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她可得好好盘算一下日后他俩该去何处,又该如何安排以后的生活。
“小侬。”
她仰起螓首, “嗯?”
“你等我回来。”严彦轻抚过她微弯的唇角,将她所有既快乐又期待的模样都收进眼底,再小心翼翼地珍藏至他的心里。
她浅浅一笑,说得再理所当然不过, “不然我还能上哪去呢?”
“余老爷的那块玉玦就是玉盘中的其中一块?”某位大汉激动地扬高了音量, 当下引来了来到茶棚里大部分人们的关注。
“可不是?”
“那玉玦呢?”
“也不知是被谁取走了。”负责提供消息的店小二摇摇头,转身再替他添上一壶茶水, “听山底下的人说,余府现下正高价悬赏凶手与买凶之徒。”
怎么这个月来……全江湖都在热烈讨论余繁盛所失的那块玉玦?
做完杀手生涯最后一桩买卖后,严彦在返家途中路经座小山顶,在这烈日当头的正午时分,打扮得与往来旅人一样的他, 自然也进了这间坐落在山顶的小茶棚里歇歇脚并用顿午饭。
严彦品了品碗中温润入喉的茶水,边轻抚着茶碗,边不动声色地继续聆听着前头那几桌,正说得热火朝天的江湖中人们的对话。当他捺着性子又坐了小半个时辰后,他大抵上算是摸清了这阵子在江湖中满天飞的那些怪异传闻。
听他们说,在已故的余老爷生平大肆搜刮劫来的财宝中,有着一块造型奇特微弯似刀的玉玦,而这块玉玦,正是传说在江湖上已失踪了近三十年的玉盘图,被分开来后四块中的一块,在那完整的玉盘图里,藏有着一批宝藏的秘密,而那大批的宝藏中,则有着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绝世剑谱与刀谱。
严彦不以为然地瞥看他们一眼,这江湖上大部分的剑谱与刀谱,不都在早些年前就已被小侬给收购得差不多了吗?怎还有什么大批绝世的玩意儿?放出这传言的人,算不算是欺人也不事先描点草稿?
不过若是说到造型十分独特的一块玉玦……他怀里正好有那么一块,且刚好,就是当日他在余府时多拿的那一块。
默然置了几文钱在茶桌上后,严彦起身离开了茶棚,离开了行人偶有往来的官道,改走向偏僻的山径,直走至一处无人烟的地方,他才取出那块本该是拿来当作买卖信物的烫手山芋,再随手扔至山径旁的一条无名小溪里。
数日后,当严彦返抵家门,在家门前的榆树下,并未一如往常地见到云侬的身影,就连她摆在门前的小摊也不见了,他急急走上前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一脚甫踏进屋子里,纷至沓来的不安霎时笼上他的心头。
严彦呆站在家门口,平常可见的家具等物品,全都被彻底搬空了,就算他找遍了整间屋子,也遍寻不着半点能透露些许消息的东西或印记,云侬她,全然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她只给他留下空屋一间。
正打算回家烧饭的福嫂,住路过门口看见严彦动也不动的身影时,有些疑惑地拍拍他的肩。
“严兄弟?”
“大婶,小侬呢?”宛如见着浮木般,往日对待芳邻皆惜言如惜金的他,猛地转过身,紧握住她的肩头焦急地问。
“你不知道?”福嫂反倒觉得奇怪, “前些天小侬就搬家了,也不知她是怎地,搬得可急了。”
他瞠大了眼, “搬了?”
“嗯……”难得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福嫂怯怯地点着头。
“她可有说她搬去哪了?”不可能的,云侬怎会不声不响地就抛下他?莫不是,她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或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岔子?
福嫂颇同情地摇首, “她什么也没说……”
“那她可有留话给我?”
“也没有,我以为你事前知道的……”
严彦茫然地走回屋里,目光空洞洞地看着这间再也没有她的家,一室的孤旷空寂中,只剩下无声飘飞在空气中的尘埃,伴随着他失措的心跳。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以为,她会永远在这儿守着这间破破旧旧的杂货铺,守着这个家,也等着他。
有云侬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她若不在原处等待着他归来,他的家便没了,当他发现她再也不在这儿守候了,而他又不知该上哪去找她时,他登时慌了乱了,仿佛遭人割了心摊在火炉上煎似的,急于将他胸膛里所失去的那一部分再找回来,可她,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