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半垂的眼眸,带着仅存的希冀意欲做最后的争取,他哑声道:“那个吻……你不是全然没有享受。”
提及那个吻,她脸颊发热,双腮慢慢红了起来。“那是因为——都是,我承认我那晚是有点意乱情迷,你长得这么好看,那晚气氛又那么好,哪个女孩子在那个当下会不心动?因为有一点心动,才会……让那个吻发生。后来我仔细想过,那晚我真的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我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就……就尝试看看。”
“只是好奇吗?”梁秀辰低下眼,抚着唇,似是自语。
想他是真心喜爱她,想他从未有过那样迫切想要一个人的渴望,可却换来“一时好奇”这四字。原来那些不想靠借钱念书,那么振振有词的样子,其实都只是她的推拖?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不喜欢他,绕这么大圈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偷偷觑着他冷沉的侧颜,钟曼情别开微热的目光,深呼息后,才回过面容,一副豁出去的姿态。“离大考只剩下最后一点时间,我要好好把心思放在课业上,所以为了我好,请老师你……你就……就不要再找我了。”
她一向有话直说,从不藏心里,这一瞬间,她才明白原来言不由衷竟会让人这样难受。小说或是电视电影里看到的那些,什么不门当户对啦、什么不得已啦、什么为了对方好啦……种种提出分手的理由,原来也都是真的。
梁秀辰手肘抵着桌面,交握的十指撑在下颚,沉静片刻,他忽把面庞埋进掌间,看不出他是在思考,抑或是压抑情绪。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有他垂落的发丝烁动银辉,清清冷冷的。他性子压抑、冷沉、不爱笑,听说压力在易生白发,她这刻这样对他,又会是怎样的伤害?那埋在掌间的面庞是否透着郁色?那好看的眉宇,是否又皱了起来?
思及此,心就软了下来,还微微地抽疼;她伸出手,才觉指尖竟是轻轻颤动;她想拉下他的手,她想触抚他眉间,温柔地抹平那褶痕,她甚至想告诉他,她不是存心这样的……
“曼曼。”梁秀辰轻唤了声,也许因为语声藏在掌心,听来几分沉哑。
这声低唤,惊碎了她方才那瞬间的心软,指尖匆匆收了回来,她默不作声。
“这真是你的决定?”梁秀辰松手,露出俊美的面孔,他低着眼帘问,密长的眼睫敛去他心思,瞧不清他的情绪。
“真的啊,骗你做什么?我还这么年轻,再说我将来上了大学,一定会认识更多的人,我不想现在就被一段感情束缚住,那会影响我未来的交友。”她又偷瞄了眼他英俊、却也阴郁的侧颜,决绝地开口:“老师,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不说话,只是抿着嘴。明明路上车声往来,她却清楚听见他呼吸从轻浅到紊促,然后慢慢又和缓下来,最后似有悠长的低叹。
“好。那老师就先祝你……前程似锦,鹏程……”他忽然起身,腕上的白金薄表滑过玻璃桌面,发出微微尖锐的声音,不至于刺耳,却刮疼了什么,是他的心,还是她的?
他最终,还是留不住心爱的东西。
他咽下苦涩,轻轻道:“……万里。”他随即掏出车钥匙,头也不回地驱车离开。
眼睁睁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车阵间,钟曼情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首度用老师身份待她,还祝福她,她理该欢喜能得到祝福的,却为什么觉得自己像掉到池水里,全身只有冷凉?又好像身上的某一处神经被抽走了一样?
她应该要庆幸,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深,他只是刚开始喜欢她而已,她这样拒绝,他不会太难受。如果最后不能在一起,那么就在这里停止。何况,他条件那样好,不怕找不到可爱又适合的女子相伴在侧,可为什么她一点快乐的感觉都没有?她最引以为傲的不就是她的快乐源源不绝吗?
“曼曼。”钟母不知为何靠了过来,手里抓着吃了一半的健达出奇蛋。
钟曼情侧过面容,转动间,惊动了那早静聚在眼眶的泪,那些泪就这样一颗颗落了下来,她讶然于自己满脸湿泪,抬手抹了去。“妈怎么了?想回家吗?”
“你是不是很想吃?不要哭啦,我的健达给你吃。”钟母把手里那捏得已有些糊软、吃了一半的健达出奇蛋递给她。
“妈妈吃就好。”她摇摇头,点点滴滴落在手背上的都是泪。怎么会这样?
“你不要吃哦?那给头发白白的那个人,他刚刚给我两个布丁了,所以我可以跟他分享我的健达蛋。”钟母指着方才他坐过的椅子。“那他去哪里?”
“他回家了。”钟曼情哽着声音,几个呼息声,情绪略缓了,才又说:“妈妈,我们也该回家了。阿公阿嬷要是看我们那么久还没到家,会担心的。”
“那个白头发回家了哦?他不喜欢健达出奇蛋哦?”钟母稚气追问。
“不是……”钟曼情摇摇着,低着眼帘寻思着要如何解释,母亲才听得懂。片刻,她流着泪说:“妈,因为他是王子,所以他必须回去他的城堡。”
钟母点点头,忽然间却睁大眼,问:“因为有坏心皇后不让他出来对不对?”
她淡淡笑开,神情伤楚。“皇后不是坏心,只是希望王子过得更好而已。
如她这刻的心情般,她也只是希望他过得更好而已,但她又矛盾地明白,那样一个站在云端的王子,他的生活难道还不够好?他欠缺的,只是快乐。
他还能再找到快乐吗?
他找不到快乐,在她离开后。当时她说得那么决绝,他也转身得那么决绝,因为恼她竟对他毫不在意,可气恼过后,他反悔了。
她那些话哪句不对了?她只是很坦白不迂回地说出事实罢了,那么他就那样轻易放弃?她怕影响学业,他就不能等待她完成?她怕他的家人反对,他就不通给她一点信心,为两人争取?
可当他试图挽回时,她却和她的阿公阿嬷搬离了那栋旧房子,连学校也办了休学。学校老师同学无人知她去了哪里,只听说她要到南部念书。
她都已高三了,南部有什么学校会让她甘愿停掉这边的学业?她甚至连学测都没去考,这不合常理。直到两星期后,他收到一封由高雄寄出的挂号邮件——里头是他的手帕,那条DAKS深蓝条纹手帕。
信封内除了手帕之外,什么也没。她走得好潇洒,连亲自送还手帕都不愿。
这几年来,他深信她人在高雄,却没想到她一直都在台中。她骗了他,骗得这么彻底。要不是庄董让廖俊林找上他,要不是他从廖俊林掉落的照片中看见她,他至今还以为她在高雄。
当时收到她寄还的手帕,他没有去找过她。她若有心离开,就算找着了她,她还是会找机会再逃;与其这样你追我跑,不如让她去过她想要的生活,也许她能找到比留在他身边更好的生活模式也说不定;但如今再遇,她过得并不顺遂,甚至沦为饭局小姐,那么他又怎可能袖手旁观?
昨晚杨特助从廖俊林那里问来他想知道的事——原本她原先就读空大,以选修生身份修到了等同高中毕业学历的学分后才转为全修生,之后又修满了大一学分后,报考目前就读的学校;因空大无舞蹈科系,她勉勉强强念了生活科系,再转到现在的休闲事业经营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