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那湖面,而她是那轻垂湖畔的垂柳,风一来,她枝叶婆娑,在水面上摆动她撩人姿态,张扬着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美丽,偶尔风带动垂叶滑过湖面,轻轻划开涟漪,尽管他内心波涛汹涌,也只能遥望着她继续摆动迷人风采。
“这个寒假换工活动你会报名吧?奖金十万,对你的生活不无小补,饭局小姐那工作别做了。”沉默之后,他竟是转开话题。
会报名吗?她也不知道。她咬住下唇良久,才问:“你们饭店这个计划是为了……是为了我办的?”说完耳根迅速一红。她非往自己脸上贴金,可又不得不这样猜测,何以这么巧,他方与她重逢,他的饭店就有了这样的活动?
他维持原来身姿,并未看她。“不是。本来就在计划这个活动,对象以大学生为主,打算选六名,中部有相关科系的大学,梁亚公关部都会陆续到学校做说明,H大、N大等等。”他侧首,神色平静。“你会报名吧?感情是一回事,打工又是一回事,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该做如何选择。好好准备,一个月后,希望能在六位入选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
钟曼情想了片刻,应了声。“好。我会报名。”她需要钱是事实,她一向重视现实面,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只是,在很久以后回想起来,会不由得想,如果自己这时拒绝了,命运又会将他们带往何种境地?
钟曼情放寒假的前十天,梁亚公布了“寒假换工”的六名入选者,也分别颁发了十万元旅游基金给入先者,并签下寒假换工契约。不意外,她凭着拿过全国运动舞蹈锦标赛三金一银的实力得到了入选。
“阿嬷,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方从咖啡店下班,一进家门,见这时间该是睡着的老人家居然站在楼梯口,似是望着楼上方向,钟曼情疑惑开口。
明天寒假正式开始,咖啡店她得改上白天班,傍晚再到梁亚饭店进行换工的表演工作,她必须先将这事告诉阿嬷。
将背包和钥匙放在椅子上,她朝阿嬷方向走去。“阿嬷,明天开始,我白天就……”楼上传来了阵声响,随后几句对白让她睁大眼。“爸回来?”她听见她的父亲在楼上大声嚷嚷着“老番癫”。
父亲出狱后常回家吵闹,阿公阿嬷要是多说几句,他总回一句“老番癫”,她甚后悔当初搬来这里时还把新地址告诉当时仍在狱中的父亲;以为他会反省,怎料得到出狱后非担三番两次回来拿钱,拿不到钱还拆窗户、门板去换,逼得阿公阿嬷最后连老人津贴也给他,家里能卖的全被他拿光,他这次回来还想做什么?
“又回来要钱,我跟你阿公没有钱可以给,他就上去翻你房间,你阿公上去挡了。”钟阿嬷有退化性关节炎,这两年更是严重,几乎不大奶上下楼梯,只得站在这里干着急。
翻她房间?钟曼情心底一跳,急急奔上楼。房里有上星期从梁亚饭店得到的旅游基金,那十万元她就放在枕头下……
“阿公!”她一上楼,在自己房间门口就见阿公被推了出来,她上前搀住,跟着是一道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的身影跑了出来,他撞开爷孙俩,往一楼直奔。
“爸!”钟曼情还扶着阿公,只能转身对着那跑下楼的身影唤。
男人举高手,手里握着一个牛皮纸袋。“这钱借我周转,改天一定还你!”
钟曼情瞪大眼。那钱她要拿来还廖俊林的,她约他明天碰面……
“爸,那个钱你不能拿走!”回过神时,她急急追着下楼。“爸!你等一下,你把钱还我!那个我要还……”
“你钱拿来!那个是曼曼的钱,你怎么连自己女儿的钱都要抢?你也让我拜托一下,不要再拖累你女儿啦!”站在楼梯口的钟阿嬷一把抓住儿子的衣摆。
“妈,你放手啦,我欠地下钱庄一笔钱,不拿这些钱去还,人家会要你儿子的命的,你不担心我出去被人剁手剁脚?”钟父紧抓纸袋,悲情地开口。
“剁掉也好,留着手脚干什么?你那双手脚除了跑去借钱买毒品,你还会做什么?把自己的老婆害成那样,还连自己女儿的钱都要抢,你活着有什么用?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还能把你放出来?”钟阿嬷眼眶泛红,语声激动。
“随便你要怎么讲啦!给我放手!”钟父一改可怜姿态,粗着脖子怒斥,但老母亲还抓着他衣摆,他干脆手一推。“干!”
“爸!你不能……阿嬷!”钟曼情来不及阻挡,阿嬷已跌坐在地,她弯下身子。“阿嬷,你要不要紧?”
“我不要紧,你快去追你爸,那个钱不能被他拿去!”钟阿嬷推着孙女。
“可是阿嬷,你……”话未竟,钟阿公已走下来。
“曼曼,你阿嬷我看着,快点去把钱拿回来。”钟阿公搀着钟阿嬷起身。
“好,我等等就回来。”她起身追出去,可追出巷口,哪还有父亲的身影?
怎么办?钱被拿走了,那么她明天要怎么还钱?她打算好十万元全还给廖俊林,加上之前还的几笔小笔数目,前后加一加,她大概还欠十八万,可如今十万没了,她还欠二十八万。
对一般家族而言,二十八万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她要赚好久好久好久……她不想继续拍内衣照,更不想哪日又被带去吃饭局……但还有什么办法?
她静立长久,茫茫然的,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拍上她肩头。“曼曼,回家了。”
她回身,见着出来寻她的阿公,眼眶倏然一热,却也不敢让泪水放肆,她深吸几口气,憋回热泪,才道:“阿公,我找不到爸爸。”
“是阿公对不起你,没有把你爸爸教好。阿公老了,没用了,连你爸都管不动,现在还让他抢了你的钱。阿公对不起你,让你一直这么辛苦,我要是不装支架,你也不会欠人家钱。”钟阿公突然悲从中来,那张刻满风霜的脸湿了大半边,他拇指抹了抹人中的鼻水,又说:“那十万块,阿公会想办……”
“阿公,阿嬷有没有撞伤?”她何尝不心酸?但她除了更坚强,没有别的。
“没事啦!只是看你没有回去,担心你。”钟阿公指指巷子里的屋子。“曼曼,乖,跟阿公回家了,你在这里站,他也不会把钱拿回来。”
“其实也没关系啦,钱再赚就有了啊,我还这么年轻,可以工作很多年,将来我一定买栋房子给你和阿嬷住。阿公,你先回家睡觉,跟阿嬷说我没事,我脖子有点饿,去便利商店买一下东西,等等就回去了。”她笑着安慰阿公。
“那你买完快点回家。”
“我知道。阿公你自己也小心一点。”她看着阿公微驼的背影逐渐淡去后,找出口袋里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廖大哥,我是曼曼。本来跟你约好明天要还你十万元,但刚才我爸把钱抢走了,所以明天我恐怕拿不出钱还你。不过你放心,明天开始放寒假了,我咖啡店暂时转白天班,赚的钱会比较多,而……”
“曼曼,你不能老是这样,这钱说要还已经说好久了,但每次都是一、两千慢慢还,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我的钱?”廖俊林在那端掏掏耳,又道:“最后公司一直没有案子接,我也要吃饭,你又那么难伺候,每次排案子给你,老要我三请四请的,既然不想拍照,那你当初就不应该和我签约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