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的人不知她会读唇语,远远见着了她就像见着了鬼一样,立刻转弯绕道,甚至还有人直接掉头就走的。
相较于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丫鬟和下人,他的亲戚们可更怪了,打过门第二天起,就有一些女人对她特别热络,总会在易远不在时来拜访她,刚开始她还搞不清楚这些人想做什么,后来才发现那些人是想和她攀关系、套交情。
另一些女人,却是明目张胆的摆明了瞧不起她,就连和她同走在一条廊道上也不愿意。
她很快发现,刻意来亲近她的,都是易家这边的亲戚;不愿同她一道的,则多是易远她娘那儿的人。
可无论哪边的人,她总能从她们眼中,瞧见一丝藏不住的不以为然和鄙夷。
易夫人娘家那儿的人,与易家这儿原本的亲戚,在这个家互相对立争权,两方的人贪的都是易家的钱。
无论是易夫人娘家那儿的舅老爷、一位二姨,或是易远的三位姑姑、三位叔伯,每个人都是携家带眷的住在这大宅子里,易家上上下下三十几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除了易远,她还真没见易家哪个人曾往工坊里跑过。
同他平辈的那些大表哥小表弟、二堂哥五堂弟,一个个都如大老爷般,成天不是去喝花酒,便是去看戏,再不就呼朋引伴的来宅子里,装模作样的在花园里舞文弄墨、吟诗作对,就没一个干点正经事。
他这些亲戚,吃的用的都要花钱,花钱如流水一般,好似那钱不是钱似的。
时不时的,这两方人马,还会斗上一斗,闹上一闹,一闹便会闹到他这儿来,就如今日,他才刚进门,连她送上的热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他两位不同姓的表弟就冲了进来。
“易远,这回你确定要同这姓叶的王八蛋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吃白食的?当年若非你娘回我家拿钱,易家能撑到现在吗?”
“我呸,姓吕的,你们一家五口都住咱们这儿,吃我们用我们,不是吃白食的是什么?”
“姓叶的,亏你还有脸说是咱们,你姓叶,可也不姓易,你娘二十年前早出嫁了,这儿是姓易,你姓易吗?是姓易吗?若真要说吃白食,你和你娘你爹才真叫吃白食的!”
“这儿是我娘的娘家,我同我娘回娘家住上个几天又怎地?我娘可是姓易的!可你呢?你们全家同易家什么关系?你娘姓易吗?”
“我不姓易又怎地?我娘可是我三姨的亲姐姐,我三姨可是易家的主子——”
“易家的主子是易远,可不是你三姨——”
正当那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气得脸红脖子粗时,易远终于忍不住出声斥喝。
“够了!”
他这一句怒斥,终教两人停下了争吵。
他冷着脸,不耐烦的瞪着那两个家伙,“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闻言,立刻又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叫嚣了起来,说到最后还动了手,没一会儿就扭打在一起。
“别吵了!”易远火从心起,提高了音量,冷声斥道:“再吵就通通给我滚出去,这个月的花销全给我自己付去。”
这一句威胁,异常有效,顿时叫那两人安静了下来。
易远没好气得瞪着那两人,只道:“天立,你先说,怎么回事?”
“我同王家少爷、李家二少邀了大伙儿,一块儿来家里在花园的亭子里,办了诗文会,以诗会友,这姓吕的偏生招了戏子来在旁敲敲打打,一个下午鬼哭狼嚎的,一点品位都没有。”
“你能以诗会友,我就不能以戏会友?况且,这事是我先约的,你自个儿不换一天办什么诗文会,还要下人抢先占了园子,不让咱们进,还敢怪我吵,是有没有天理?”
这一回嘴,两人顿时又吵了起来,直到易远重重的捶了桌案一下,才又噤声。
冬冬是听不见,可她有眼睛看,从他们的对话中,多少也猜出了七八成。
搞半天,这两人吵闹不休的原因,竟是为了争抢花园,真是让她傻眼。
就见易远瞪着他俩,额上青筋冒起,搁在桌案上的手仍紧握成拳,一副想揍人的样子,她那一刹,还真担心他会上前掐住他俩的脖子,忙轻触他手臂。
他转过头来,冬冬微微一笑,将热茶塞进他手里。
“先喝口茶吧。”
原本,她还担心他没那心情,可在瞧见她后,他紧绷恼怒的表情,立时放松了些许,连眼里的火气,都消退了点。
然后,他握住了那杯热茶,凑到唇边,轻啜了一口,然后又一口。
那两人一声不敢再吭,就满脸老大不爽的坐在那儿。
易远抬眼瞧着那两个没用的东西,一时间火又有些上头,幸好冬冬在桌案下握住了他的手,他方冷静了下来,冷声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都进了这个家的门,那就是一家人。不过是个园子,吵成这样,像话吗?”
“可——”
他表弟余怒未消,还要辩解,却被他冷眼一瞪,顿时消了音。
“这事今儿个就算了。”他看着他俩,冷声道:“从今以后,谁要想用园子,就先同李总管那儿登记。”
这话一出,两人都不满,皆有话要讲,他抬起一根手指,指着门口。
“我不想再听到一个字,都给我出去了。”
也不知是他脸色太难看,还是怕了他收回花销,吕文生和叶天立虽然不爽,却还是起了身,双双往外走去,临出门前,两人还不甘心的互相推挤着。
他俩一出去,他方闭上眼,以手支着额,以指腹揉着太阳穴。
那天,提及家里气氛不好时,他眼里就曾闪过苦涩与懊恼,冬冬在这儿呆了几日,才知这些年,他为什么那么不爱回到这里,不是住在工坊,便是往她那儿去。
从小在这城长大,她多少也知道易家的情况,知易家多得是白吃白食的亲戚,也只他同家人处的不好,可他到她那儿时,多数的时间,总也会笑着,她从没见过他恼火生气,但自从嫁入易家,她几乎天天都有机会见他板着一张冷脸。
然后,她才知,他在家时,都是这样的。
也难怪,他那么不爱回这个家了。
一颗心,莫名隐隐为他抽疼起来。
不自禁的,她抬手抚着他打从方才就变得万分冷硬的脸。
察觉到她的手,他将脸偎入她柔软的手心,轻轻喟叹了口气。
她伸出双手,抚着他紧绷的脸,揉开他纠结的眉心与额角,直到他的脸,不再那般冷硬。
缓缓的,他抬手覆住她在他脸庞上的小手,睁开了眼。
冬冬能瞧见,他黑眸里残留的烦躁与火气,已经消逝,剩下的,只有更多的无奈与自嘲。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冬冬摇摇头,只转移了话题,轻言道:“我下午闲着无聊,到厨房做了几样菜,你要不要尝尝?”
他闻言,放松下来,“当然。”
她收回了手,起身将一旁早备好的菜肴端来摆好,边闲聊着轻笑说:“你家厨房好大,光是灶就有好几个呢,我走进去时,那几个厨子瞧见我,好像见了鬼似的,全都呆住了。”
他可以轻易想象那画面,不由得扬起嘴角。
易家的主子们,恐怕没几个真的走进厨房过,更别说是要亲自洗手下厨做羹汤了。
冬冬好笑的再道:“我同他们说我要用灶,终于有个人清醒了过来,说我要吃什么,吩咐一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