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在朝会上提出,而是先与众臣面议看可行不可行。被皇帝认可是心腹大臣,在场诸位都不禁脸色发光。毕竟,这三年来,韶明都表现得似乎不曾特别偏爱哪个臣子过。
延王率先跳了起来。
“承蒙今上厚爱!尔等必赴汤蹈火!”
他虽是王爷,可自小不爱读书,打仗倒是不错,也因为武将出身,用词激烈了点。左宰相却白他一眼,仿佛在轻视他是个老粗。
韶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延王言重了,赴汤蹈火倒是不必,若诸位真有那份心,助吾一臂之力即可。”她端起茶,慢腾腾地啜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众人屏气凝神注视看她,她启唇:“关于粮食不足、府库,还有兵马粮草,吾想,得先从赋税下手。”
闻言,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延王一睑喜色,左宰相则是马上站起来反对。
“臣以为万万不可!”
“左相别急,吾话还没说完。”她慢条斯理,道:“吾想,首先取消农户丁税,少了丁税,百姓便愿意生孩子。人口一多,家中劳力增加,生产就会变多。”玄国境内,还有一半的耕地可以开垦,增加人口需要时日,垦地也需要时日,因此眼光要放得长远,即使只是一小块地,只要可农耕,就绝不能浪费。
取消丁税!众臣子原以为韶明是要增加赋税,不料她却是想要改变税制!玄国的丁税和亩税两税制,行之有年,一下子说要改,改得这么大,谁也不敢轻易附和。
“今上此举,于百姓而言当然是皇恩浩荡,可……国家赋税减少,对府库是一伤害。”右宰相谨慎用词,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
“嗯。”韶明还是那样从容悠哉,启唇道:“吾刚才说的,是其一。其二,是增税。增酒商、盐商,以及海山往来买卖的关赋之税,府库缺少的部分,就由这里来补足。”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觑。她说的这三者,众所皆知是玄国每年赚最多银两的巨富财库,可生意做得好,与官打交道就得更好!要赚银子,就要勾结官,勾得越紧越深,银子越多越好入袋。
官场的人脉加上满满的金银,这些商人的势力,还不比官小。
韶明此举是减平民税,增富人税。在此世道,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其中太多官商纠葛。
“禀今上!此举恐会引起不满。”一人勇敢地站起来,委婉地进言。
他说的,在场的臣子们都知道,韶明当然也知道。她一睇,讲话的人是户部尚书。
玄国设有左右宰相与六部,分别抗衡,不让权力过于集中。户部尚书此人不贪,可有些怕事,经常知情不报。
韶明微微一笑,道:“不满?你是说,那些偷鸡摸狗之徒会不满吗?”
大家一呆。
又有人站起,拱手道:“今上,他们都是些正当的生意人。”
“正当?”韶明又笑,眼底却毫无笑意。“他们肥得流油!你以为吾不知道这些人为了少纳税给朝廷,每年在账面上做多少手脚?不提以前,就拿吾即位这三载来计,你要不要猜猜有多少万两银?”
闻言,众人皆心一凛!他们日日上早朝见韶明,她讲话温温慢慢,没有什么作为,只道她顶多是个不做不错的平庸国君,却是第一次发现她竟是如此不简单。
众臣岂想得到,她为何坚持每日亲自批阅百官奏本,里面有多少芝麻绿豆的小事,又有多少大事的蛛丝马迹,她若不能掌握这些,她如何管理国家?
就怕韶明下旨彻查,底下人收肮脏钱收不少的工部尚书看急地滚了出来。
“今上!此事兹事体大,请今上三思!”
韶明对他很反感,视线移开那张讨厌的脸,说:“你别担心,吾从头到尾只有说要取消农户丁税以及增加商税而已,此两事最是要紧。”她稍微安抚众臣,笑盈盈地道:“放心,待稳定后,吾也不会亏待他们。就当作把以前少给的给清,吾还不算他们利钱。如何?”
她一席恩威并施的话说得轻松写意,可谁都听出她隐藏在其中的威胁。若是不从她,也不用翻天覆地清查,只要稍微揽一块地方,那就够鸡飞狗跳了,而谁也不想当那个倒霉的,谁也不想被连累。
宫中近来传言,韶明身边终于出现一宠臣,据随侍她的宫女和侍卫所说,那人日日夜夜在御书房和她议事。然而,韶明大概是对他腻了,只因那人多嘴说了些话,便下旨降罪,将他流放到玄国极北。
没有人能活着到极北。被判此罪的人,几乎都是在半路就冻死,或被受不了寒冷不想再前进的押解官兵杀死;即使当真走到那里,一定也是同样的下场。
明明相处过那么多日子,上一刻还带笑长谈,下一刻却掌掴降罪。她是笑看杀死她身边的宠臣的。
韶明的狠毒心肠,教人恐惧。本来对这传言还有所怀疑的大臣,此时此刻心里一阵冻寒。
朝阳殿这一行,居然是韶明设下的鸿门宴!
六部尚书互望一眼,一起作揖拜道:“今上圣明!尔等谨遵今上旨意!”
见六部尚书表态,左右宰相只得从善如流。而延王是最后低头的。
“好极。吾这里有一份新税的调度计算,众卿拿回去传阅看了,若有意见还可上奏给吾。退下吧。”
“是。”领了薄册,个个眉头深锁。
这些人,现下要烦恼的,就是要怎么跟那些奸商说明,又怎么安抚他们。
而那不关韶明的事。
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冷掉的茶,然后睇视看尚未走出殿门的延王,道:“皇叔,你留下来。”
韶明取消丁税一事,无疑是天大的恩惠,民心将会往她倾倒,而这是延王最不愿见到之事,所以他不高兴。延王站住脚步,转过了身,一如往常,私下就不行礼。
“……今上有何事?”
“关于色目人一事,吾有话说。”韶明道。
“是吗?”延王凛凛地站着。“老臣洗耳恭听。”
韶明缓慢地道:“西南边有个沙漠之国,每年都需向外买水,因此和大玄有生意上的往来,他们与色目人是世仇。所谓敌之敌为吾之友,吾已派人和他们谈妥,取得承诺与协议,一起灭了那群色目人。咱们这方,只需要派出三万士兵即可,如此一来,粮草也足够了,事半功倍。”
闻言,延王一睑震惊!他完全不知道此事!
她居然能够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之下,绵密地安排这许多而不走漏风声!
新帝登基那年加开恩科,所有榜上的进士,皆进宫由她一个一个亲自面见之后钦点,最小的官也有七品。三年过去了,她极是惜才,有功的绝对不吝赏赐,有一些人已经晋升到高处,而即便仍是个七品官,平日与她奏本往来也没少过。
当时朝官私下暗笑她无聊,个个都要面见,浪费工夫,岂知她心里的打算?
换句话说,她用自己的识人之慧,静静地布下属于她的人脉,培养了一批忠臣。
而之所以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全是因为她有耐心。在棋子到位前,她不下棋,她只是笑看观看棋局,动也不动地注视棋盘上的胡搞,教人人以为她什么也不会做。
而当她等待到能动手之时,就绝不会留情。
这个孩子,太可怕了。延王好似今日才终于真正认识她般,震惊地望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