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凤族舞!记得我哼的曲儿!也记得凤族衣裳!”她雀跃嚷嚷。
“单凭这些?”他的双眼,由书籍之中缓缓抬起,送来一瞥。
“这些就足够了!我好高兴哦……我好想抱着她大哭,可是怕吓坏她……我真的好高兴——”凤仙说着又哭了。
狴犴觑着她,那些快乐的泪水,缀满喜悦脸蛋上,颗颗像珍珠。
他稍稍甩头,不去细瞧。
“那正好,她既是凤仪,要知道当年杀她的凶手,易如反掌。”他说来务实、冷静,一语中的,与她的开心形成对比。
凤仙一呆,不及反应,又听见他起身说:
“走,现在便去想办法,帮雯鳐恢复前世记忆。”他拉着她,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瞧他这般急,凤仙心里霎时又暖又甜。
他是……急欲替她洗刷冤情吗?
所以,一刻不想延迟?
心,狂喜欢快的,但,理智仍存。
让雯鳐想起前世记忆,是好?是坏?
她当然希望重温姊妹情谊,可万一……也唤醒雯——凤仪惨死之际,可怕的经历……
连她回想起来,都忍不住作呕连连的死状,凄惨、恐怖。
“等等!”凤仙挽住他的步伐,顿在原地。
“等什么?”他回首,双眸眯起。
“……等我考虑一下……”凤仙迟疑着。
她能擅作主张,替雯鳐决定要不要那些记忆吗?
也许,雯鳐宁愿抛下所有包袱,这一世,重新开始。
狴犴以眼神询问,考虑什么?
那目光,深邃,凛冽,甚至,带丝冰冷。
“虽然,我很开心……再遇见凤仪姊姊,可我不知道,她那时经历了什么,说不定她非常惊恐,惊恐到……不愿忆起……”凤仙考虑的,是这一世雯鳐的意愿。
“只要唤回那段过往,凶手就呼之欲出,我以为,你比谁都更想了解真相。”
除非……
真相不利于她,才会不想揭露,不愿面对丑恶的现实。
“我很想知道呀!我确实比任何人都更加的望……”
“你的反应不像‘很想’。”
“我怕雯鳐不愿意……我先去探探雯鳐的口风,若她不排斥,我们再来试,好吗?”
若有个人突然跑来问她,莫名其妙一句:你想不想找回前世记忆?——她也会挣扎一下嘛。
“……”他不答,凤仙当他默许。
“我只是来告诉你,雯鳐就是凤仪姊姊,真的太好了!她已经转生,仍和以前一样美丽漂亮、温柔友善……我怕自己太兴奋,会吓到她,可是又忍不住开心,一定要找人分享——”
凤仙率真地笑,笑出了泪,也不担心他耻笑她“爱哭鬼”。
在他面前,她早没有“娴雅”、“灵秀”这类的顾忌。
“在地牢时,我常胡思乱想……想凤仪姊姊死得好惨,会不会有恨?恨到徘徊林内,不愿离去,也曾想……她有没有自己去找凶手索命?原来,她已经放下了,转世为鱼,在这儿过得很好。”
又是一朵欣喜笑花妍丽绽放,滑落的泪是露珠,晶莹透亮。
“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很开心,真的好开心……”
本能地,凤仙握住他的袖,绞进掌心,将自己与他靠得更近。
这动作,让她很安心。
掌心内很充实,不像以往总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握不着。
“和她一起跳了凤族舞,虽然只有一小段,可是我想起好多往事,好怀念哪……”
狴犴可以清楚感觉,她的欢欣没有造假。
她传递过来的情绪,纯真,透明。
或许,因为她小小的螓首,近在手掌可及之处,髻上的金凤篦闪闪发亮,羽翅拂动,魅诱着人……
第4章(2)
他伸手过去,将微微哭颤的她,按抵胸前,一切举止全不假思索,像习惯,自然而然。
“好吧,按照你所言,你想先问过雯鳐,就这么做吧。”
只要,你的真实想法,正如你所言,是尊重雯鳐,那便好。
不要是心虚……
不要是心虚,藉故拖延,不想从雯鳐口中听到自己的姓名,那便好……
狴犴默默暗忖。
心底的声音,反覆说着。
不要是心虚……
不要撒谎骗我。
不要让我失望。
夜晚的龙骸城,静、寂。
海波的流光,流溢些许蓝芒,辉映墙镶的海明珠,照亮长廊。
脚步轻轻踏,一道影子,拉得细长。
沿廊道而行,赤裸纡足,悄然无声。
长影前进的方向明确,不带任何迟疑,走到廊道末端,转入左侧,那儿再过去,只有鱼侍房。
长影的目标,也是鱼侍房。
几串海沫由洞槛底部冒出,规律有序,往上升窜,自成门帘。
长影入了房,在几张贝床上巡视,动作轻微,最终,伫足于其中一张前。
右手高举,五指指尖,烁着凛冽的亮,猛地挥下
蓦然,珠灯大亮。
挥落的利爪,在同一瞬间,被人半途拦截。
鱼侍房内,刺目明亮,扰醒了众人,包括险些遭到毒手的雯鳐。
“仙、仙儿……七龙子……”
雯鳐喊出伫立于床畔的人儿,以及及时探手,阻止憾事的狴犴。
凤仙如梦初醒,一脸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拽紧的疼,由腕际传来,她哀号出声,看见让她这么疼痛的人,竟是狴犴。
“狴犴,好疼!放开我……”
疼?
她还敢说疼?!
还有脸喊疼?!
狴犴被击个粉碎的信赖,扎刺胸口,才真的叫疼!
言犹在耳!
明明她的话语,还在耳边清晰回荡。
仍记得,她是如何嫩软说着:
“凤仪姊姊是族里最漂亮的姑娘,原本,也将是凤妃人选。”
“大家讨论着,婚宴当天,要如何祝福凤仪姊姊……”
“我们几人打算缝制一袭嫁裳,赠送凤仪姊姊。”
“凤仪姊姊死去后,我好伤心……像失去了一个亲人……”
“有缘再遇见她,一定是老天赏我的机会狴犴,我要对雯鳐好,把以前来不及给的,全部补给她……”
不过是过午的事。
那一整个下午,一只聒噪凤鸟,缠着他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傻气的话,她挨在他身边,诉她的开心,道她的昔忆。
一日!
连一日,都还不到!
她的面容,却由单纯,变为凶狞!
趁夜深人静,潜入鱼侍房,要杀雯鳐!
说不定她非常惊恐,惊恐到……不愿忆起……
我先去探探雯鳐的口风,若她不排斥,我们再来试,好吗?
那样的体贴,假的!
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很开心,真的好开心……
和她一起跳了凤族舞,虽然只有一小段,可是我想起好多往事,好怀念哪……
那样的庆喜,假的!
眼泪是假、激动是假、无辜是假、喜悦,更是假!
高竿演技,几乎要骗过他。
几乎!
在他掌间的柔荑,尚未来得及由鸟爪恢复,仍维持着锋利爪锋,足以致人于死!
他的眼神很冷,极黑的色泽,凝上冰霜一层。
“很高兴看见她现在过得好?”他问来淡漠,一字一字,说得好慢,咬在牙关内,啮得狠厉。
虽是“问”,却没有等待她回复的打算,迳自又说:“不愿她想起前世惨死的可怕记忆?”逐字,逐冷,像失了温的日,阴霾了天际,骤降了冰雪。
他要耗费多大力量,才能克制不把她纤细的腕,狠狠扳断!
这么软、这么精巧的小手,曾环绕于他臂膀上,撒娇、信任、依赖,扰着他的阅读,与他同读一册,不时指东问西,她受囚的数十隼,一片空白,错过太多,事事对她皆新奇,他数不清她问了多少回的“为什么?”——那也是下午才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