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颗肉包子,又丢了过来。
小毛孩的力道不足为惧,凤仙轻而易举接住了热包子。包子有些烫手,她左右手互换,以防被烫伤,包子香气,逼人津液汹涌。
“狴犴,我可以……”吃吗?她眼睛里全是闪亮光芒。
白馒头不难吃,面皮越嚼越清甜,但手上肉包沉甸甸,重量扎实。
“我等会买给你。”不要一脸馋相,难看。
毛头小子那双手,不知有没有挖过鼻,用膳前洗过没,他捉来丢人的包子干净不?还是别吃。
“喂!有没有听我说话?!你给我说清楚!凭什么咬定我娘是凶手?!”毛头小子仍是怒气忡忡,说起话来非常辣呛。
“你娘是谁?”凤仙反应迟钝,未能加以联想起来。
“就是你方才诬蔑的‘刘大夫人’!”毛头小孩吼道,双眼红通通,仿佛快哭了。
“她是你娘……”凤仙惊讶掩嘴。
竟被孩子听见……他的亲娘是杀害爹爹的真凶……
“明明官爷已捉走二娘,我爹是二娘杀的,大家都这么说呀!我娘那日根本不在家!”
果然,毛头小孩说完,哇的一声便哭了,眼泪大颗小颗爬满脸蛋,一旁家奴连声安抚,却被毛头小孩挥开。
凤仙于心不忍,一想到冤枉的小妾,也觉得同情。
“犯错就是错,不能推给别人,你很伤心难过,受冤屈的一方,心中同样有多不甘,她也是会有……替她伤心难过的人在呀!”
“你还乱讲?!没人被冤屈!爹是二娘杀的!我亲眼看见,爹喝下她端去的茶,就吐血了!你再敢说一句我娘的不是,我、我、我我跟你拚命!”
毛头小子涕泪纵横,又突然怒急生威,朝凤仙飞奔过来,迎头就是一撞。
凤仙被撞得踉跄,还没站稳,那毛头孩子像尾巴燃上火药的小牛,鼻腔喷气,吭吭有声。
“这样很危险——”
凤仙勉强站稳,毛头小子的乱拳又来,几个家奴合力也抓不住。
狴犴正要介入,阻止毛头小子抓狂,但他错料了孩子的滑溜,以及扞护挚爱娘亲所爆发的蛮力。
毛头小子本就不高,加上身躯压低,从狴犴掌下窜过,使尽吃奶力气,狠狠推了凤仙。
这一推,两股力道冲撞,他自己歪踉一大步,凤仙亦被推得往后跌,后腰碰到了雕花木栏。
她本可握紧栏缘,止下倾偏的跌势,但她看见小小的身子,同样撞上另一端围栅,他人矮身子轻,随即翻了过去,往栅外掉……
“小心!狴犴——救他——”
凤仙只来得及大叫,自己也被坠倾的力道拉扯,跌下!
两相权衡,当然救小子,饭馆三楼,人类孩童摔下,不死也去半条命!
凤精不同,能飞、能腾,能翱翔于至高天际,直抵云霄,区区三楼绝无大碍!
狴犴拉住毛头小子,捉着他的衣领拎回廊内,刘家家奴连忙上前,搂抱脸色发白的小家伙,不停抚慰。
砰!
狴犴身后,巨大的撞击声,混杂着木板迸裂。
下方,嘈杂了起来。
人群,瞬间围上。
“有、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呀——”胆小些的姑娘,捂不住惊声尖叫。
“快救人!”
狴犴飞奔到她身影消失的栏边,视线向下。
倾倒的板车,车上好些木桶散得四处都是,软似一块布的身躯动也不动,看起来好渺小,埋没在杂乱之中。
她螓首歪软,四肢绵瘫,长发像泼散的墨。
原本只有黑,逐渐地,鲜艳的脂红,由她脑后濡染开来,和着发的黑……
刺眼。
第9章(1)
他以为她死了。
以为躺在那里的,已是一具尸体。
他瞠眸看着,背脊森寒。
凉意袭上了全身,冻得他无法动弹。
直到她猛咳一声,苍白的唇瓣咳出血丝,咳回他的意识,更咳回了他屏息许久,已然闷痛的呼吸!
狴犴直接翻过雕栏,飞腾落下。
她的周遭已经围了太多人,没人敢去搬动她,不知她有没有摔破脑,有没有可能……一扶起她,就见脑浆四溢,大伙只敢等待大夫赶至。
这样的伤,狴犴能治,轻而易举就能助她痊愈。
可他不能在众人面前施术,也不愿她再多痛一刻。
“这位公子,不能动她……她伤得怎样,要大夫看过才知。”
一旁有人见他上前,蹲下身要抱起她,连忙制止。
狴犴不理,执意要做,他神情很冷,但动作很轻,将她抱进怀里。
掌心所触是大片的血,很多、很多,仍汩然涌出,濡湿了她的发、他的手、他的衣。
“忍忍。”他让她枕在肩上,几乎没多久,湿意已经透过衣裳,直接熨烫了他的胸口。
他轻喃的那两字,分不清是对她的抚慰,或是劝谏自己。
抛下身后种种纷扰,不听谁人阻止,他一心只想尽快找个无人之处,为她疗伤。
伤并不严重,他心里清楚,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救她!
可是该死的……手竟在发抖,微微地、难以控制地颤着。
她温热的血,带着热度染满他的手,他却觉得像冰,越来越冷……
无法费神寻觅疗伤地点,狴犴奔进暗巷,见四下无人,便动手施术。
暖光包裹她,她一耐细眉因疼拢起。
随伤势渐愈,眉心的小蹙结,才缓缓松懈。
晕眩感被人悄悄带走,后脑欲裂的痛楚,不再折磨她。
她吐纳趋于平顺,脸上血色恢复,找回张眸的力气。
一张开眼,看见狴犴神情冷凝,再加上一身艳红的血迹,着实吓人。
“狴犴……”
他看起来好狼狈,衣上全是血,发辫微微凌乱,她瞧惯的沉稳,只剩些些。
狴犴牙关咬得出劲,说话的嗓,带有沉沉龙狺:“你告诉我,身为鸟中之皇,翼长数尺,上可达云端仙界……仅仅三楼,竟能摔个头破血流,险些丧命?!理由为何?”
“呃……”凤仙被问得一呆,支吾起来。
他看起来好像在生气,但声音轻轻,又听不出有太多怒气。
她错了,才刚这么想,那道“声音轻轻”,立即转变,化为咆哮。
“你坠下的那处是偏巷,虽不可能无人途经,但你展翅稍飞,不至于被察觉,你究竟……在发什么呆?!”
拿自身性命开玩笑?
凤仙遭吼,纤肩一缩,话就这么乖乖坦承了,丝毫不敢欺瞒:“我没有办法飞!我已经永远……都不能飞了!”
“说清楚!”他追根究柢。
永远不能飞?!何意?
一只凤凰,飞,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只有会不会,没有能不能!
凤仙咬咬唇,神情像个孩子,正同爹娘自首恶行,有些别扭:“我、我拿它……去换避水珠。”
“它?”
“凤凰的……飞翔本能。”她头低低的,完全不敢抬起。
狴秆眸眯细,眼中文火燃燃。
“你用‘飞翔’去换一颗避水珠?”
用飞的回去,岂不更快?
藉以拖延回凤族受囚的时间?
他曾经如此质疑她,到方才为止,仍是这般想的。
已经认定了,她慢吞吞的,还身处于十万八千里外,与栖凤谷遥遥相距,是心存狡狯,想推拖,故意不回凤族去面对牢狱之灾。
不是。
他错了,她没有那样的心眼。
她还没回去,是因为她不能飞。
她失去了飞翔本能,腾不上晴空,无法双翅一展,便日行千里。
她只能凭靠双脚,一步、一步,不知需花上几年,才能回到家乡。
“因为……没有避水珠,我到不了龙骸城,不能去找你,所以……我想到了黑婆婆,她见多识广,会有方法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