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他之所以绝足不来是由于他们那夜论及天女之事,他是否……察觉了什么?
思及此,德芬不禁黯然,幽幽叹息。
“小姐最近似乎心情不佳呢。”春天端茶进房里,见她独坐窗前,怅然凝月,关怀地蹙眉。“是农田之事进行得不顺利吗?”
她宁定心神,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杯。“有张、李两位长者相助,一切顺遂。”
“那您为何叹气呢?”
她默然不语。
“是不是想家了?”
家?德芬一哂,那个连至亲手足之间都必须勾心斗角的宫,能算是个家吗?
“黑蓝今天有来吗?”她低声问。
“嗯,那个严冬陪他一起来的。”说起那只闷葫芦,春天便有满腔的怨恼待诉。
“小姐,我从没见过那么令人气恼的人,问他十句只回答一句,还一副鄙夷嫌烦的表情,真是气死人了。”
看样子这两人相当不对盘呢。德芬抿唇微笑。“黑蓝来了,怎么不留下来用晚膳?他不是来听我说故事的吗?”
“本来是想留下来的,不过后来接到领主大人受伤的消息,就急着回去了。”
“什么?”德芬惊骇,失手松落茶杯,茶水烫伤她细嫩的手背,她却浑然未觉。“他怎么受伤的?”
第6章(1)
昨日他到城郊隐秘处巡视私兵操练,一名小兵试射新型弓弩时,误算了距离,箭矢擦过他的肩头。
原本只是小伤,可他逞强坚持自行骑马回领主府,熟料路上忽遇落石,惊吓了坐骑,一阵撒蹄狂奔,牵动了伤口而裂开。
召唤大夫前来检视时,那不中用的老头吓得仿佛失手射伤他的人是自己,将他伤处层层包扎,搞得他整条右手臂好似废了,动弹不得,就端个饭碗都不成。
黑玄闷闷的瞪着满桌菜肴。吓人知他必须安静养伤,贴心的将早膳送进他房里,偏他惯用右手,左手使不灵活,持筷夹菜不方便,他又性子孤傲,不想像个孩子由人喂食。
那是在太难看了。他郁然思忖。何况以他古怪脾气,恐怕也没有人敢贴身服侍他用餐。
“大人,于芬农师求见。”门外忽然有人通报。
他怔了怔,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丫头怎么会来?
“叫她进来。”
“是。”
不一会儿,一道摇曳生姿的倩影便轻盈的飘进房里,也不等他下令,便来至他身前。
“大人,下官来向您请安了。”她躬身行礼,扬起臻首,眸光触及他负伤的手臂,翠眉蹙拢。“你果然受伤了。”
听说他受伤,所以来探望的吗?而且一大早就赶着进城,肯起是心急如焚了。
黑玄挑眉,一股难言的欣喜霎时在胸海翻涌。他不愿承认自己见到久违的她很是高兴,故意摆出一张酷脸。
“你来干么?于芬农师不是一向忙得紧吗?今日不用巡田吗?”
“农事已上轨道,暂时可清闲一点。”
因为太闲,才出来逛的吗?
喜悦顿时幻灭,他认真地沉下脸。“原来你是想打发时间才进城的。”
听出他话里的不满:眨眨清亮的眼。
“想玩的话,找蓝陪你吧,他也爱逛市集,你可以顺便买些女人家的玩意儿,像是脑脂水粉之类的。”
“我买那些做什么?你嫌我素颜不好看吗?”
这话听起来怎么颇有娇慎的意思?黑玄错愕,望向德芬,她微嘟着唇,两办软唇丰盈如桃,滋润如水,一时勾了他的神魂。
“我是来看你的,你不欢迎我吗?”
情势似乎反过来了,轮到他拿乔了吗?
黑玄轻咳两声。“姑娘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革生辉。”
“大人您这样跟下官说话,是有意调侃吗?”她娇声抗议,眼波流转,自有一股妩媚。
他又是心动,又不禁想笑,也自觉话说得很酸。
她深深睇他。“为何前阵子都不来看我?”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吗?
“你不是嫌我烦吗?”他撇嘴轻哼。“我可不是无所事事之徒。”
啊原来如此。原来不是因为天女的身份,而妙在闹别扭。
德芬心一融,“伤口还好吗?很痛吗?”她温言软语,难得对他如此温柔。
他的心韵乱了调。“嗯。”
“嗯是什么意思?还好?不痛?。”
“痛。”简单一个字。
她听了,却似是接收了长串怨言,眉宇蒙上重忧。“伤得很重吗?是不是痛到睡不着?瞧你精神不济,昨夜肯定失眠了吧?”
他看来像精神不济的样子吗?黑玄失笑。“早饭还没吃吗?”她关怀地问。
“吃不了。
“为什么?没胃口吗?”
“拿不动筷子。”
“啊?”她怔住,半晌,恍然。“你现不只有一只手能用,当然没法好好吃饭了,怎么不请下人来服侍?”
“没人想接近我。”
没人想接近?是他不让人接近吧?整天沉着脸,谁敢冒犯?
德芬想着,忽而嫣然一笑。
‘你笑什么?”他不悦地眯眼。
“没什么。”唉,她怎么忽然觉得这男人的脾气别扭得像孩子呢?、瞧他这般与她对话,像不像正在撒娇?“那我服侍你吃,好码?”
“不用。他撇过头。你很忙。
“不是跟你说我现在很闲吗?”
“我们老是混在一起,不像话。”
“无妨,就让别人说去吧。”
“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做,没空磨蹭着吃饭。”
“就算再怎么忙,还是得好好吃饭啊,大人饿肚子,我会担心呢。”
他咧开嘴。
德芬知道自己此言合了他的心意,见他笑得像个孩子,柔情在方寸之间萦绕,眉眼亦成了灿亮的月牙,弯着笑意。“那我服侍你吃喽。”
她举着挟菜,填进汤匙里,一日一口地喂他。“大人怎么会受伤的?”
“一个小兵不小心射伤我。”
“是箭矢吗?”她敛了笑容。“怎么那般粗心大意?”
“所以我一刀杀了他了。”
“什么?”她骇住,双手在空中凝住。
“骗你的。”他没好气地赏她白眼。她真以为他是那种草菅人命的恶人吗?为这么点小事就动手,军心动摇,以后谁还肯为他尽忠卖命?
“原来是说笑的。”她松口气,若有所思的睇他。
“你一定在想,究竟有多少冤魂死在我刀下?”他猜测她的心思,冷然轻哼。
她没回答,继续喂他吃饭。
他忽地胃口尽失。“不吃了。”
“生气了吗?”她轻叹。
他抿唇。
“大人介意我对你的看法吗?”她柔声问。
他不语。
“我却更介意别人对你的看法。”她嗓音更软。“你明白吗?”
不明白,他瞪她。
她坦然回凝,眼潭清澈如春泉。
“你,当真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他,杀了自己的父母吗?
六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一间密室,摇曳着惨澹烛光。而他,站在光影交界之间,漠然看着地上三具横陈的尸体,室内飘着浓重的血腥味,熏人欲呕。
而他年仅八岁的弟弟黑蓝,蜷缩着瘦小的身躯躲在墙角,面容苍白‘阵阵颤栗,眼神充满惶惧。
那夜之后,蓝便不再说话了。他失去了言语能力,心上剥着伤口,血肉模糊。
那夜,他失去了父母,同时也失去了理当与自己亲近的弟弟。
、对子蓝,他二直有份歉意。他在十岁部年便被选进宫中当星徒,十五岁那年上战场,十八岁因战功被提拔为星宿主,长年在外,未曾尽过凡分兄长的责任,再加上六年前的那件事,蓝想必恨透了他..…,。。
回忆如最黑暗的潮水,排山倒海,翻覆了黑玄的天与地,他痛饮着酒,一杯接一杯,一坛接一坛,麻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