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言以对,细致妆点过的眼掠过一抹沧桑。
“我听说你已经完成皇上交办的任务要回来覆命,这些年你辛苦了。”
“这些年我不在你眼皮下游走,你比较心安吧?”他利眸暴张,冷幽的眸光桀骛不驯。
皇后神色一窒,半晌才又开口,“你何必这样,我只是来恭喜你。皇上对他交办给你的任务结果非常满意,说要个开庆功宴为你洗尘。”
“那也不干我事!”嗤之以鼻,完全不留情面。
“瑾儿——”
“不许这样叫我!”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晁无瑾无情的走了。
皇后像个被丢弃的人儿,孤绝的站在金磬辉煌的玉阶下。
什么时候开始,换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了?
就因为她年少时犯的错,他就如此无情?她不明白,追求荣华富贵有什么错?
晁无瑾这一去,直到子时才回来。
他不只人回来,更带回了一车车的赏赐,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那些帮忙搬运的小兵说了,龙心大悦的皇帝不只颁给了他国师的封号,还赐了许多奖赏,更属意将他留在宫中长住,恩宠正隆,前途不可限量……
汝鸦听着听着也觉得与有荣焉,赶紧掏出银子打赏那些士兵。
遣走了那些人,好不容易还来一片宁静。
“无瑾大人、无瑾大人?”哪有人一回来就往屋里躲的啊。
敲他房门唤人,屋里一片黝黑,什么回应也没有。
她推门进去,四处瞧瞧,他平常放渔具的竹篓和钓竿都不见了。
看来他真的很不喜欢皇宫……
她不明白,这些年他替皇帝老爷办事不都好好的吗?难道这个中还有什么她下明白的曲折?
想起他方才进屋时杀气腾腾的眼神和复杂的表情……她没见过这样的他。
现在都夜禁时间了,这人回来衣服也没换就从后门出去了吗?
所谓的夜禁,便是一更敲暮钟,三更敲晨钟,中间的时段,所有百姓不许在街上游荡,违者要受笞刑。
实在放不下心,汝鸦跟了出去。
她没什么信心能找到他,但这附近就那么一条溪流,先找就是了。
可说是附近,路途却超乎她想像的远,走着走着她脚下的绣花鞋沾了露水,湿了脚板,就连裙摆也无可避免的在脚踩处黏来黏去,万分不便。
不过当她走近岸边、拂开挡人的树枝后,一轮月光还有坐在草丛里的他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她眼前,钓竿则被他随意的放在一边。
汝鸦没敢向前。
这夜色太静了,静得连她的心跳都那么清晰。
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她慢慢的移动到能看得见他侧面的地方。
那清凉的眸子里没有热度、没有感情……她开始后悔了,不应该跟着来的。
他其实是内心很冷漠的人吧?看似好相处,但却从来不谈自己、不谈家人,也不谈抚养他长大的道观师父。他对不相干的人事物毫不关心,一个人可以不言不语的过上一整天。
汝鸦心里明白,他要是没有她也能过得很好,但她却不敢问自己,要是没有了他会怎样,能不能一个人过……
她知道每多明白他内心一分,她的心就好像多一分不再属于自已。
但这样是不对的。她不能因为人家施舍给她温暖就无耻的对人家生出好感,这样太卑鄙了。
“你怎么来了?”晁无瑾听见草丛发出窸窣声,一回头,真的是她。
“家里很久没鱼吃了,我来盯牢你有没有专心钓鱼好加菜。”她胡乱的擦着红眼眶,拼命眨眼,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莫名的伤感。
掀开遮住她半个人的树枝,他拍拍草地示意她坐下,—边说:“我请你吃鱼吧。但先决条件是你得陪着我,看看鱼儿们肯不肯上钩。”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好了。”
“你?”
“要不要来比赛看谁先钓到鱼?”她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在我老家,我可是摸鱼的高手。”
晁无瑾笑了,“你啊,根本是得寸进尺。”
他随手削下一根树枝,去掉树叶,系上绳线,一枝钓竿就完成了。
“拿去吧,这是你的了。”
她接过来,笑弯了一双眼。
不问他进宫去的时候遭遇到什么,不问他一切他不想说的,她不聪明也不是解语花,只是连自己的事都无能为力了,朝堂的事又怎会是她一个小小女子能懂的?
她唯一能给的,只有尽可能的陪伴。
半晌过后,鱼儿们依然都没动静。
汝鸦瞪得两艰发酸,心里有点挫败。看来钓鱼也是门学问。
她瞅了眼晁无瑾清冷的面容,故作轻快的说:“我来吹个小曲好了。”
他那副失神放空的模样让她心痛,觉得他随时会消失,她得做点什么来抓住他。
“你?”他留在远方的视线慢慢挪了回来,看向她。
“少看不起人了,我好歹也有一两项才艺可以见人。”她只要和他在一起,脸皮就仿佛经过千锤百链,连城墙也自叹弗如。
“太难听的话,我可是随时会喊停。”
“要说洗耳恭听。”
“我洗耳恭听。”他也太好商量了吧?
汝鸦摘了两片树叶用衣襟抹干净,放在唇边试了几次音后,轻轻地吹起来。
叶笛声静静的传了出去。
树叶算不上什么好乐器,不过那悠悠的乐音仍旧勾住了晁无瑾游离的思绪,他专注的听完了整首小曲。
“是出自诗经的蒹葭啊。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涸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他眼中有淡笑,温热的手拉过她一缯垂胸的长发。
她怔怔地望着他。
“鸦儿,你有心仪的人吗?”这首曲子表现情怀难诉,人心如同两岸,迂回曲折,苦苦相望,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彼岸的心情。她有心上人了吗?
“哪有,我可是刚刚拿到放妻书的人啊,哪敢随便去玷污别人?我是因为这首曲子很优美,想你听了心情会比较好才吹的。这样你心情有好一点了吗?这可是我最拿手的绝活了。”她心跳了好大一下,连忙用力捏自己的大腿。
她没有泄露任何不该有的情绪吧?他心情已经够糟,她就别再添乱了。
“你从哪里看到我心情欠佳?”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她总不能说因为她经常看着他,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把他的一切烙在心底了吧?
当他微笑时,美丽的睫毛会盖住眼眸,只让人看见笑容,不会留意他的眼里流露了何等情绪;当他专注看书时,眉头会微微的蹙着,又是何等的吸引人……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喜怒哀乐,他什么样子是要发怒的前兆,什么样子又是心情愉快,她全都知道。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啊?”那为什么住在皇宫深处的那个女人却完全看不到他的心情?她的眼里没有他,心里更没有。
沉浸在过往里的晁无瑾回过头来,看见了汝鸦痴痴望着自己的目光,心里咯噔了下。
下一瞬,汝鸦只觉得她眼脸上一热,眼前便一片漆黑,是晁无瑾的手覆住了她的眼。
耳边传来他略显狼狈的声音,“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还有,也不要用这种眼光看人。”
她在黑暗中不解地眨了眨眼。她到底用哪种眼光了?
他试探的慢慢把手收回去,但随即又用复杂的目光瞪着她。
“不是叫你别看,你还看,存心的是吗?”
她听见了他微微喘气的声音。
“对不起。”缩了缩肩膀,她想自己一定是着魔了,根本不能控制。